老板重新推门进来,向几人说道:“那汪妈妈老家是禹州城以西七十里,一个叫做“溪口村”的地方。”
拿着那张写着地址的薄纸,卫若眉感觉它有千钧重。七十里路,对一个病重归乡四年、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老鸨……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离开妙音阁,夜已深沉。秋夜的寒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凉。来时的那点勇气和好奇,早已被现实的挫败感消耗殆尽。云裳裹紧了身上的男装,小脸冻得发白,低声道:“若眉,还要去吗?那么远……而且,万一……”
卫若眉停下脚步,望向漆黑的天幕,寥寥几颗寒星闪烁。她沉默了良久,眼中闪过挣扎、犹豫,最终全部化为坚定。
“去。一定要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决,“既然知道了线索,无论如何都要去求证。否则,我无法面对淑柔姐姐,也无法面对我自己的承诺。”
但她看了看身边的风影和云裳,心中了然。私自调查已属越矩,若要离城远行,前往陌生乡村,尤其是还要动用风影这样的王府要员,绝非小事。
风影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卫姑娘要离开禹州城范围,只怕……王爷他不会答应。”
卫若眉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我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不仅路途遥远,且吉凶未卜。我不能擅自行动,更不能让你们涉险而瞒着王爷。明日,我需亲自去一趟靖王府,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王爷,请他定夺。”
风影闻言,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卫若眉的安危和如何向王爷交代。她能主动提出告知王爷,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次日一早,卫若眉在风影的带领下来到靖王府。
卫若眉已经来过靖王府,门外守卫不但认识她,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十分恭敬地向她与风影行礼:“赵统领,卫姑娘。”
卫若眉颔首微笑,提着裙摆,踏上台阶。
靖王府书房内,孟玄羽正在处理公务。
听闻卫若眉一大早前来,他有些意外,但立刻放下朱笔,命人请她进来。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的玄色王袍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和冷峻的侧脸轮廓。但当他看向卫若眉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便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眉儿,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他注意到卫若眉眉宇间藏不住的疲惫和一丝焦虑。
“我说了,你可不许怪我。”卫若眉扁扁嘴。
孟玄羽哼了一声:“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规矩的事?”
卫若眉莞尔一笑,让孟玄羽屏退左右,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隐瞒,将从如何答应林淑柔,到如何让风影调查钦差线索中断,再到昨日如何女扮男装冒险去秦楼楚馆打听,以及最终在妙音阁查到汪妈妈这条线,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全部告诉了孟玄羽。
说到最后,她低下头,带着几分请罪的意味:“……事情便是如此。我知道私自去那种地方不对,也知道不该擅自差遣风影大人涉险。但当时心系线索,别无他法。如今既然查到可能知情的汪妈妈在溪口村,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我都想亲自去一趟问个明白。此事关乎淑柔姐姐和阿宝的一生,我无法坐视不理。今日前来,一是向你坦白请罪,二是……二是想请求你的准许,让风影带我前往溪口村。”
她一口气说完,心中忐忑不安,等待着孟玄羽的反应。是责怪?是反对?还是……
孟玄羽静静地听着,面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
事实上,通过她近日来的言行举止,以及风影某些异常的回报,他早已将她的行动猜了个大概。此刻听她和盘托出,他心中反而落下了一块石头。
孟玄羽伸开手臂,微有责备:“过来。”
卫若眉只得红着脸,硬着头皮靠进孟玄羽怀中,男子的怀抱结实滚烫,孟玄羽的体温隔着轻薄的夏衫传来,令卫若眉一阵酥麻,却又心动不已。
“眉儿,你我马上便是夫妻,夫妻是要一体同心的,以后任何事情,都请直接告诉玄羽,不要隐瞒。”孟玄羽望着卫若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卫若眉环着孟玄羽的腰际,点点头:“眉儿知道了。只是此事关乎林淑柔名誉,眉儿不敢随便说出去。”
“以后,即使是这样的事,你也要相信我自有分寸,玄羽知道怎么处理。”
卫若眉微笑着贴进孟玄羽的胸膛:“我的好靖王,眉儿知道了。”
孟玄羽这才回到正题:“你所说的这件事,其大致过程,我其实略有耳闻。”
卫若眉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孟玄羽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林淑柔雨中上错画舫,被一名醉酒恩客误当作烟花女子……这件事,当年在某个极小的圈子里,曾有过极其隐晦的流传。只是我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林淑柔,更不知道后来有了阿宝。”
“那你们知道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吗?”
“我也一直好奇,他隐藏身份,我又不曾亲见,所以玄羽本不知晓。”他顿了顿,语气沉凝了几分:“况且,眉儿,你可知四年前,我是何种光景?”
卫若眉摇了摇头。
“四年前,我十七岁。”孟玄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那时,我的好二叔孟宪,与我的庶母柳氏早已勾结成奸。他们二人狼狈为奸,用慢性毒药毒杀了我的母亲——靖王妃,正一步步架空我的权力,试图将我置于死地。我那段时间自身难保,如履薄冰,只能在暗中积蓄力量,苟且偷生。”
“那时的禹州,明面上的主子是我,但真正掌权、与外界联络、接待一切来自盛州或他方贵宾的,都是我的二叔孟宪。”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所以,即便当年真有那么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盛州来客,他接洽的对象也只会是孟宪,而非我。关于此人的信息,自然也只会掌握在孟宪手中。”
卫若眉的心彻底凉了下去。孟宪?那个早已被孟玄羽铲除的逆贼?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而孟宪已死,他手下核心党羽也早已被清除殆尽。”孟玄羽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些,“所以,即便你找到了那位汪妈妈,她最多也只能描述出那位公子的相貌特征。要想查明他的真实身份……难如登天。”
真相竟是如此残酷。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死胡同。
书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将孟玄羽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砖上,更显孤寂。那段血腥而黑暗的过往,被他用平静的语气述说出来,却带着千斤重量,压得卫若眉心头窒息。
她终于明白,为何查不到钦差记录,为何那公子神秘出现又莫名消失。一切只因,那可能与禹州当时真正的掌权者孟宪的某些隐秘交易或私谊有关,是绝不可能记录在案的。
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踉跄一步,扶住了身边的花梨木椅背,指尖冰凉。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充满了绝望,“阿宝他……就永远找不到父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