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眉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让风影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脊背愈发挺直,额头竟隐隐渗出了细汗。
云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气氛有些凝滞,刚想开口打圆场,卫若眉却先开口了,声音依旧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不敢见就能不见了?你是打量着这靖王府要换王妃了是吗?以后都不用见到我了?”
风影头垂得更低:“这………赵琪今日,听凭王妃发落。”
卫若眉轻轻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听凭我发落?我还以为,赵统领跟着王爷演了那么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会得到王爷的嘉奖,升官加?呢。”
风影身形一僵,立刻单膝跪地:“王妃明鉴!当日之事……全是王爷主意,王爷之命,属下……不敢不从!”他语气急切,带着请罪的惶恐。那日孟玄羽“重伤濒死”,他作为知情者和执行者之一,面对卫若眉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亦是备受煎熬。
“不敢不从?”卫若眉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里那点笑意消失了,只剩下清冽的凉意,“赵琪,我素知你忠诚,对王爷之命从无违逆。但你可还记得,‘忠诚’二字,除了忠于主上,是否也应包含‘诚’之一字?对我这王妃,便可肆意欺瞒,联手做局了么?”
她的话语并不高声,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风影心上。他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低声道:“属下……知错!请王妃责罚!”
“责罚?”卫若眉看着他,这个向来坚毅沉稳的汉子此刻满脸懊悔,她心中并非不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悲哀。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你是我表姐夫呢,我岂敢责罚于你?我并非要追究你听命行事。我只是失望。在这府中,王爷心思深沉,我时常难以揣度,原以为你是个沉稳的,值得信任托付,却不想……”
她顿了顿,看着风影因她的话而愈发紧绷的肩膀,继续道:“此次我便罢了,若再有下次,无论缘由,你在我这里,便再无可信之言。”
这话说得重了,风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王妃!属下对天发誓,绝无下次!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起来吧。”卫若眉终于道,“誓言不必发得这般重,我只看往后行事。”
风影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却依旧垂手恭立,不敢有丝毫松懈。
卫若眉端起已经微凉的茶,饮了一口,方才那番敲打已经达到了效果。她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风影身上,语气恢复了平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今日我来,一是看看云裳姐姐,二是有几件旧事想问问你。我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答得我满意了,今日你伙同欺瞒之事,便就此揭过。若再有半字虚言……”
她没有说下去,但风影已然明白,立刻躬身道:“属下必定如实回禀,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好。”卫若眉点了点头,示意他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风影迟疑了一下,见卫若眉神色不容拒绝,这才侧身坐了半个凳子。
云裳见状,知道他们有机密事要谈,便起身笑道:“你们聊着,我去厨房看看给眉儿准备的茶点好了没有。”说着,便带着侍女离开了院子,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院子里只剩下卫若眉和风影两人,冬日寒冷,百木凋敝,只听落叶沙沙作响,更衬得四周寂静。
卫若眉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如何开口,最终,她抬起眼,直视着风影,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风影,三年前,王爷带着你们几人,连夜入京向陛下请罪,你们住在哪里?
风影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肯定地回答:“为接待各地藩王进京,盛州有专门的藩王场馆,名叫‘迎恩馆’,当年我与王爷便是住在了迎恩馆内。”
“迎恩馆……”卫若眉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在微凉的石桌上轻轻划动,“我记得,那里离关押重犯的诏狱,似乎不远。”
风影的心提了一下,谨慎答道:“是,相隔不过两条街巷。”
卫若眉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紧紧锁住风影:“那我问你,当时,我父亲……卫公,就关在诏狱之中。王爷在盛州期间,可曾……可曾去探望过他?”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风影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清楚地看到卫若眉眼中那深藏的、混合着期盼、痛苦与审视的复杂情绪。
他喉咙有些发干,几乎是立刻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没有。王爷不曾去过诏狱探望卫公。”
他看到卫若眉眼中那一点微弱的期盼之光瞬间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了然和更深的痛楚。
他急忙补充道:“王妃明鉴!当时王爷自身难保!二爷……孟宪满门之事,朝野震动,弹劾王爷的奏章如雪片一般。王爷入住迎恩馆,实与软禁无异,四处皆有陛下眼线。若在那个当口,王爷再去探望罪责深重的卫公,必会引来陛下更深的猜忌,认为王爷与卫公勾结,图谋不轨!那不仅是害了王爷,更是会立刻将卫公推向必死之境啊!”
风影的语气急切而真诚,试图解释当时的险恶处境。
卫若眉闭了闭眼,长睫微微颤抖。风影说的,她何尝不明白?政治斗争的残酷,她早已领教。
可是,那是她的父亲,是对孟玄羽有半位师傅之谊、悉心教导过他机关之术的长辈!在他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之际,孟玄羽竟连一面都未曾去见?这份“理智”的切割,是何等的冰冷与绝情!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好,我姑且信你,当时情势所迫,他不得不避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我再问你,王爷在盛州期间,除了向陛下请罪,等候发落,还见过哪些人?”
风影见她情绪稍稳,心中稍定,努力回忆着三年前的细节:“王爷见过荣亲王,当时荣亲王负责宗室事务,王爷需向他陈述孟宪一事原委。还见过几位与王爷关系尚可的亲王郡王,他们或为求情,或为探听消息。此外,王爷还去拜见了明伦堂的几位师尊,其中……包括王妃的伯父,卫元聪夫子。”
“伯父?”卫若眉眸光一闪。她的伯父卫元聪,因其醉心学问,不问政事,且曾教导过当今皇帝,在卫家遭难时得以幸免,依旧在明伦堂担任夫子。“王爷去见伯父所为何事?”
“这个……属下并不十分清楚具体谈话内容。”风影斟酌着用词,“王爷只说,卫夫子是昔日师长,既回盛州,理当拜会。他们在卫夫子的书房谈了近一个时辰。属下守在外面,只隐约听到他们提及了一些明伦堂旧事,似乎……也提到了王妃您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提到幼时趣事,卫若眉心中一涩,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早已恍如隔世。她敏锐地捕捉到风影话语中的一丝不确定,追问道:“只是叙旧?赵琪,你仔细想想,他们当真没有谈及我父亲?没有谈及当时的朝局?”
风影蹙紧眉头,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时间过去三年,许多细节已然模糊,但他深知此刻回答的重要性。“王妃,属下不敢妄言。王爷与卫夫子谈话时屏退了左右,属下确实未能听闻。两人谈了许久,赵琪并不知晓具体内容。”
风影的话让卫若眉十分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