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魏东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窗外阳光明媚,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与昨日阴郁的氛围截然不同。他穿好衣服下楼,发现莫纯已经坐在客厅的摇椅上,膝上盖着一条毛毯,正在翻阅一本旧书。
感觉好些了吗?魏东问道,注意到她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虽然依然苍白,但至少有了些血色。
莫纯合上书,魏东瞥见封面是《百年孤独》。死不了。她简短地回答,但语气比往日柔和,咖啡在保温壶里。
魏东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发现今天的咖啡里竟然加了奶和糖,不像前两天那么苦涩。这个小变化让他莫名感动——这个曾经冷酷无情的女杀手,居然记得他喝不惯黑咖啡。
今天讲雷万山?他小心地问道,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莫纯摇摇头:按顺序来。雷万山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放下书,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子,我的第一次正式任务。
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已经发黑的铜质纽扣,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制服上扯下来的。莫纯用指尖轻轻拨弄着它,眼神变得遥远。
1977年冬天,莫爷给了我第一个独立任务。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目标是马来西亚警察局的一个科长,姓陈。他专门勒索妓女和地下赌场,有几个女孩被他逼得自杀了。
魏东拿出笔记本,但莫纯摇了摇头:今天不用记。这个故事...你只需要听。
她站起身,虽然动作比昨天稳健了些,但还是扶着椅背停顿了一下才完全站直。魏东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遮住了脖子上的疤痕。
跟我来。她领着魏东来到别墅的一个偏僻角落,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后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墙上贴满了各种照片和剪报,中间是一张老式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台看起来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打字机。
我的记忆室。莫纯轻声说,每个杀手都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
房间里的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最早的几张已经泛黄。魏东看到年轻的莫纯站在各种场合:餐厅开业剪彩、慈善晚宴、甚至还有一张是在某个政府大楼前。在这些照片里,她总是穿着得体,面带微笑,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漂亮女孩,完全看不出杀手的影子。
陈科长喜欢在固定的面馆吃宵夜。莫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每周三晚上十一点,雷打不动。莫爷让我观察他一个月,找出规律和弱点。
她指向墙上的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标注了那家面馆和周围街道的详细情况,甚至还有几个警察巡逻的时间表。
我扮成面馆新来的服务员,花了两周时间摸清他的习惯。莫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置,点一碗牛肉面加双份辣椒,吃完后要在那里看半小时报纸。
魏东看着地图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感到一阵寒意。那时的莫纯才十九岁,却已经在精心策划一起谋杀。
莫爷给了我两种选择。莫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粒看起来像普通药片的白色药丸,毒药,或者。我选择了后者。
她领着魏东回到客厅,从书柜深处抽出一本旧相册。这本比昨天那本更加破旧,封面已经有些脱落。翻开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警察局某科长酒后坠河身亡》。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莫纯的声音变得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我故意打翻了他的辣椒罐,趁他发火前连忙道歉,说老板准备了上好的白酒赔罪。那个酒鬼一听就来了兴趣。
她描述如何一步步引诱陈科长喝下掺了药的白酒,如何在他神志不清时提议送他回家,又如何不小心让他滑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我站在桥上,看着他在水里扑腾。莫纯的眼神冰冷,那些被他逼死的女孩,也是这样绝望地挣扎吧。
魏东喉咙发紧:你...看着他淹死?
莫纯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魏东毛骨悚然,我跳下去救了他。把他拖上岸,做了人工呼吸,甚至还叫了救护车。
魏东震惊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莫爷说,最好的谋杀是看起来像意外的谋杀。莫纯合上相册,陈科长地被救活了,但三天后,他因为饮酒过量导致的心脏衰竭死在了医院里。没人怀疑那个救了他的好心女孩。
她走向窗边,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什么是杀手。不是拿刀拿枪的屠夫,而是隐形的手术刀,精确地切除社会的毒瘤,却不留痕迹。
魏东想起周医生说的话——莫纯和莫爷曾经以为正义在自己这边。现在他开始理解了。
任务完成后,莫爷给了我那枚纽扣。她指了指金属盒子,是从陈科长的制服上扯下来的。他说每个目标都要留一个纪念品,但必须是不起眼的东西。
魏东想问为什么告诉他这些,但莫纯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因为雷万山的故事要从这里开始。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紧绷,完成陈科长的任务后,我在圈内小有名气。三个月后,一个中间人找到莫爷,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订单——雷万山,泰国的黑道教父。
她说到这个名字时,手指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触摸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莫爷本不想接,因为风险太大。莫纯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不顾医生的禁令,但对方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以及...一个承诺。
魏东屏住呼吸:什么承诺?
如果成功,我和莫爷可以金盆洗手,获得全新的身份和足够的钱,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重新开始。莫纯一饮而尽,酒精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血色,我太想要那个未来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不用再东躲西藏,不用每天检查枕头下是否藏着枪...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变得柔和,仿佛看到了那个从未实现的梦想。
莫爷最终同意了,但坚持要和我一起执行。莫纯放下酒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次比昨天更加严重,整个人都弯下腰去。魏东连忙上前扶住她,发现她在发抖,额头滚烫。
药...她艰难地指向楼上,嘴唇已经有些发紫。
魏东再次抱起她——比昨天更轻了,仿佛生命正在从这具衰老的身体里迅速流失——快步上楼来到卧室。他找到药瓶,倒出两粒,又倒了杯水帮莫纯服下。她的呼吸急促而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叫...周医生...她艰难地说,随即陷入半昏迷状态。
魏东冲下楼,拨通了周医生的电话。对方一听情况,立刻表示马上赶到。
等待的时间里,魏东守在莫纯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头,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杀手,如今只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她的枕头下依然藏着那把上了膛的手枪,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她依然保持着杀手的本能。
周医生比上次来得更快,提着医药箱冲进卧室。他检查了莫纯的状况,立刻给她打了一针,然后挂上点滴。
肺炎加重了。他低声对魏东说,声音中带着责备,她是不是又喝酒了?
魏东内疚地点点头。
周医生叹了口气:她一直这样,越是重要的回忆,越要用酒精麻痹自己。他调整了一下点滴速度,雷万山?
魏东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
只知道那是个转折点。周医生摇摇头,之后莫爷就消失了,莫纯独自逃亡了两年。她从不谈那段经历。
莫纯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沉睡,呼吸渐渐平稳。周医生走之前,留下几种药,详细交代了用法和用量。
今晚很关键。他临走时严肃地说,如果烧退了,可能还能撑一段时间。如果没退...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魏东送走周医生,回到莫纯的卧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候。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房间染成金黄色。莫纯在睡梦中不时皱眉或喃喃自语,但魏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傍晚时分,莫纯的烧终于退了一些。她醒来时,窗外已是满天晚霞。
水...她嘶哑地说。
魏东连忙扶她坐起来,帮她拿水杯。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杯子。
小姨,别说话了,休息吧。魏东劝道。
莫纯摇摇头:雷万山...必须告诉你...她的声音微弱但坚决,明天...明天我一定告诉你...
她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药物的作用再次显现。魏东帮她躺好,轻轻退出房间。
下楼后,魏东发现周医生留下的药方还放在茶几上。他决定开车去镇上的药店把药买齐。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卧室门,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倔强的老杀手,正在与时间赛跑,拼命想要在生命耗尽前讲完自己的故事。
而关于雷万山的真相,那个让莫纯即使在四十年后仍然会颤抖的名字,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明天的讲述,是否会揭开那个改变她一生的转折点?
魏东轻轻关上门,走向车库。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白色别墅的墙上,像一把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