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目光如炬,紧盯着堂下瑟瑟发抖的王二狗,沉声问道:“王二狗,你既已假死遁走,那本府再问你,据村民所言,刘金朵曾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款’,声称是你因生意纠纷,对家赔付的。这笔钱,从何而来?与你假死之事,可有关联?”
王二狗听到“赔偿款”三字,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露出更加复杂的神色,混杂着懊悔、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回道:
“回……回大人……这件事……说来话长,也……也是造孽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巨大勇气才能继续讲述:“那笔钱……其实……是小的一个生意上来往了十来年的兄弟给的。他姓胡,叫胡大彪,为人……为人十分仗义豪爽。”
“多年前,小的有一次在外县被当地一个地痞无赖强行扣下了一批货物,投诉无门,差点血本无归。是这位胡兄弟仗义出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帮我解决了麻烦,拿回了货物。从此以后,我们二人便成了莫逆之交,经常结伴跑商。”
“胡兄弟这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就是有一样毛病,有点好色。”王二狗的脸上露出鄙夷又无奈的表情,“他家中明明已经娶了三房妻妾,还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见到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就走不动道。”
“有一次,我们二人结伴跑商,路过一个靠山的小村子。村口有一家屠户,那屠户有个女儿,年方十七,长得……确实十分俊俏水灵。胡兄弟一眼就看上了,当时就挪不开步,厚着脸皮上去搭话,委婉地表示想纳她为妾。”
“谁知那姑娘性子刚烈得很,当场就严词拒绝了,直言自己早已与同村的一个猎户小伙子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了。换了旁人,碰了这么个钉子,估计也就讪讪地走了。”
“可我这胡兄弟……他偏偏就不肯,不甘心!”王二狗摇着头,“他竟然……竟然私下里找到了那姑娘的哥哥,把他约出去喝酒。酒过三巡,他直接拿出了五十两雪花银!摆在那屠户儿子面前!”
王二狗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他竟然怂恿那哥哥,把他亲妹妹……卖给他!五十两啊!对于庄户人家来说,那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足够给他家三个儿子都娶上媳妇还有富余!”
“那屠户儿子一开始也犹豫,但终究没抵过银子的诱惑……竟然……真的偷偷拿了妹妹的生辰帖,按了手印,签了那丧尽天良的卖身契!”
“等那屠户夫妻知道的时候,契书已经签了,银子也收了。他们儿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有了这五十两,家里就能彻底翻身……那屠户夫妻虽然心痛女儿,但看着儿子和那白花花的银子,最后……最后也就昧着良心,默认了……”
“那姑娘得知自己被亲生父母和哥哥卖了,当时心就死了,不哭不闹,也没反抗,就那么眼神空洞地跟着我们走了。”王二狗叹了口气,“当时我们还以为她认命了呢……”
“哪知道……在坐船回去的路上,船行到湖中心时,那姑娘突然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全是刻骨的恨意,然后……一头就扎进了深水里!”
“出了人命,那船家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肯开船了,嚷嚷着要报官抓人!当时我们都慌了神!”王二狗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旧心有余悸,“眼看就要闹大,我……我当时急中生智……也不知道算不算急中生智……”
“我赶紧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偷偷塞给船上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大嫂,求她帮忙,就说是她的女儿,因为不满家里安排的婚事,自己偷跑出来的,一时想不开跳了河……跟旁人无关……”
“我那胡兄弟也赶紧顺势下坡,一口咬定根本不认识这姑娘,就是刚上船时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吃的,这些都是船上不少人看见的。至于是不是一路的……当时船上挤了二十多人,乱哄哄的,也确实没人能确切证明我们是一伙的……”
“就这样……船家半信半疑,但也不想惹麻烦,最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王二狗的声音低了下去:“事后,我那胡兄弟对我千恩万谢,说要不是我机灵,他这次就栽了!他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当场就许了我一百两银子的好处!”
“当时……当时我还不知道有金有银不是我亲生的,手里也有些积蓄,并不十分缺钱。而且当时我正好有一单急买卖要赶着去南边,携带大量金银不方便。我就和他说好,让他半个月之后,直接把这一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交给我家里的……就对外说是之前一桩生意上有些口角,对方理亏,赔给我的补偿款,这样也说得过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王二狗的脸上露出惨然的笑容,“我那单南边的买卖……没谈成。我提前了好几天就往回赶……结果……结果就在到家之前,我先去办了那件蠢事……滴血认亲……”
“结果……结果您也知道了……”他声音哽咽,“我的心彻底死了……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紧接着……就发生了渡口那档子事……我就……我就假死跑了……”
“那一百两银子……胡兄弟后来肯定是送去了……刘金朵她……她也肯定是收到了……并且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说法,对外宣称是赔偿款……”
王二狗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不知是为那枉死的姑娘,为被蒙蔽的自己,还是为这阴差阳错、最终引发一连串悲剧的一百两银子。
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曲折离奇、充满孽债的往事震惊了。
一百两银子!一笔来自肮脏交易的“谢礼”,一个掩盖真相的“赔偿”名头!它成了压垮王二狗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刘金朵手中一笔来路不明却足以引人觊觎的巨款!
这笔钱,后来到底引发了什么?它与王有金兄弟的死、刘氏的“自杀”,究竟有何关联?
真相,似乎正在一步步逼近那最黑暗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