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泛着冷硬的光,将王磊脸上的汗渍照得清晰可见。这个盗窃团伙的头目已经连续供述了七个小时,从团伙的组织架构到作案细节,几乎没有遗漏,但当陈宇问到“买家是谁”时,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神突然飘向墙角的通风口,显然在隐瞒什么。
“王磊,”陈宇将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指节叩了叩桌面,“我们找到的这批货,涉及三个博物馆、七个私人收藏家,总估值超过两亿。你觉得这种级别的交易,可能没有固定买家吗?”
王磊的手指绞在一起,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那是他们藏匿赃物时沾上的。三天前,警方根据线报突袭了城郊的废弃砖窑,在地下三层的密室里起获了全部被盗物品,包括那件被誉为“江南瑰宝”的南宋青瓷梅瓶。当时王磊和团伙核心成员正在清点货物,准备按“约定”分装,人赃并获时,他怀里还揣着一部改装过的卫星电话。
“陈队,”王磊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我不说,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只负责‘取货’,交货地点和时间都是对方临时通知的,连面都见不到。”
“那交易怎么完成?钱怎么付?”陈宇追问。
“用……用虚拟货币。”王磊的声音压得更低,“他们给了个暗网地址,让我们把货送到指定地点后,在平台上确认收货,币就会打到我们的钱包里。”
暗网。这两个字让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陈宇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天色已经暗透,公安局大楼的灯光在雨雾里晕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他想起昨天文物鉴定专家的话:“这批被盗文物里,有三件是国家一级保护文物,流失海外的话,几乎不可能追回来。”追回赃物只是第一步,必须找到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买家,否则类似的盗窃案还会发生。
回到办公室时,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陈宇点开电脑里的案件卷宗,在王磊的口供记录旁标注了三个关键词:暗网平台、虚拟货币、匿名交易。他知道,这意味着传统的侦查手段很难奏效。暗网隐藏在常规搜索引擎之外,需要特殊的浏览器才能访问,用户身份和Ip地址都经过多重加密;而虚拟货币的交易记录虽然公开可查,但钱包地址背后的真实身份却难以追踪。
“看来得找个懂行的。”陈宇拿起手机,拨通了市网络安全中心的电话。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连帽卫衣、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叫林默,是网络安全中心的技术骨干,据说十六岁就黑进过某知名电商平台的数据库,后来被“招安”,成了警方的技术顾问。
“陈队,你要的暗网入门指南。”林默把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开机速度快得惊人,屏幕上瞬间跳出密密麻麻的代码。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王磊说的那个平台,我刚才查了一下,叫‘藏珍阁’,在暗网里小有名气,专门做文物和艺术品交易,服务器架在境外,用的是洋葱路由,节点遍布十几个国家,想直接溯源很难。”
“不能从交易记录入手吗?”陈宇问。
“难。”林默调出一个虚拟货币区块链的浏览页面,指着一串长长的字符,“这是王磊他们的钱包地址,最近有五笔大额入账,对应着前几次的盗窃案。但付款方的钱包地址都是新注册的,用完就注销,典型的‘一次性钱包’,查不到关联信息。”
陈宇皱起眉:“那平台本身呢?有没有可能找到漏洞?”
林默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设计古朴的网站界面,首页滚动着各种文物的图片,从青铜器到古字画,甚至还有几页标注着“待征集”的类目,下面列着详细的物品描述和悬赏金额。陈宇注意到,其中一条“待征集”的信息,正是这次被盗的南宋青瓷梅瓶。
“这个平台的安保系统做得很专业,用了军用级别的加密算法,还部署了蜜罐系统,一旦有人尝试攻击,就会被引入虚假服务器,反而暴露自己的位置。”林默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不过,他们有个论坛板块,允许注册用户交流,虽然发言都经过匿名处理,但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接下来的三天,陈宇和林默几乎泡在了“藏珍阁”的论坛里。论坛里的用户都用代号称呼,交流时夹杂着大量黑话——“走货”指交货,“铲子”指盗墓贼,“掌眼”指鉴定专家。陈宇让文物部门提供了近年来失窃文物的清单,林默则编写了一个简单的爬虫程序,在论坛历史帖子里检索相关关键词。
“有发现。”第四天凌晨,林默突然拍了拍陈宇的肩膀。屏幕上是一个名为“老饕”的用户发布的帖子,时间是半年前,内容只有一句话:“求购宣德炉,要求‘开门’,价高者得。”下面有十几条回复,其中一条来自“夜行人”:“月底有货,私谈。”
“‘夜行人’是王磊在暗网的代号。”陈宇立刻调出王磊的审讯记录,果然,半年前他们确实盗窃过一件宣德炉,后来“交货”后就再也没见过买家。
“‘老饕’这个账号很活跃,近一年在论坛上发布了二十多条求购信息,涉及的文物类型很杂,从陶瓷到玉器都有,而且每次出价都比市场价高30%以上。”林默快速浏览着“老饕”的发帖记录,“更奇怪的是,他求购的文物都有一个共同点——来源不明,或者说,是‘不方便公开来源’的。”
陈宇的目光落在“老饕”最新的一条帖子上,发布时间就在他们突袭砖窑的前一天:“梅瓶已到?速联系。”下面没有回复,显然王磊还没来得及看到。
“能不能定位‘老饕’的登录地址?”陈宇问。
林默摇摇头:“他用的是分布式节点登录,每次Ip地址都不一样,最近一次登录显示来自荷兰,但很可能是跳板。不过……”他话锋一转,点开一个数据表格,“我分析了他的发帖时间,发现大部分都集中在北京时间晚上8点到11点,而且节假日很少发帖,像是在遵守某种固定的作息。这说明他很可能是中国人,或者长期生活在中国。”
“还有,”林默指着“老饕”帖子里的用词,“他提到‘宣德炉’时,用了‘蛐耳’这个术语,这是业内对一种特殊耳形的称呼,很少见;说青瓷时,特意强调‘冰裂纹’的‘铁足’,这种描述方式更像是南方人的习惯。”
陈宇在白板上写下:中国人、南方、熟悉文物术语、作息规律、资金雄厚。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慢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时,林默的电脑突然弹出一个警告窗口,屏幕瞬间变黑,只剩下一行红色的文字:“好奇心会害死猫。”
“被发现了?”陈宇猛地站起来。
林默迅速切断网络,额头渗出冷汗:“对方的反追踪技术很强,刚才差点被反向锁定。他们肯定察觉到我们在调查‘老饕’。”
这次警告像是一个信号,“藏珍阁”平台突然加强了安保措施,不仅注册需要邀请码,论坛也关闭了匿名浏览功能。林默尝试了多种方法,都无法再登录“老饕”的账号页面。
“不能硬碰硬。”陈宇沉思片刻,“既然他们在暗网交易,那必然需要线下交货,王磊他们前几次是怎么交货的?”
他重新调阅王磊的口供,发现每次交货地点都不一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人流密集的公共场所——高铁站的储物柜、大型商场的寄包处、甚至是公园的长椅下。交货时,王磊只需要把货放进去,拍张照片发给对方,对方确认后就会远程解锁储物柜,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他们很谨慎,避免了人与人的直接接触。”陈宇在地图上标出所有交货地点,发现它们分布在七个不同的城市,横跨南北,但都有高铁连接,且距离市中心不超过十公里。
“等等,”陈宇指着其中一个地点——上海外滩的一家酒店寄存处,“这里距离最近的港口只有三公里。”他突然想到什么,“虚拟货币交易虽然匿名,但大额提现总要通过交易所,他们会不会把文物走私出境后,再通过海外账户洗钱?”
他立刻联系了海关缉私部门,调取了近一年来七个交货城市的出境货物清单,重点排查了“艺术品”“工艺品”类目下的申报信息。三天后,一份可疑清单送到了陈宇的桌上:一家名为“瀚海国际贸易公司”的企业,在过去半年里,以“仿古工艺品”的名义,向海外出口了三十多批货物,目的地包括英国、美国、日本,每批货物的申报价值都在十万元左右,但运费高昂,明显不符合常理。
“瀚海国际?”陈宇让林默查这家公司的背景,发现它注册在香港,法定代表人是一个名叫“李伟”的自然人,但登记地址是一个虚拟办公室,电话也无法接通。
“又是空壳公司。”林默叹了口气,“不过,我查到这家公司的海外收款账户,每次收到货款后,都会在24小时内转入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户主信息保密,但转账备注里有一串代码,和‘藏珍阁’平台上的交易编号格式一致。”
线索似乎又断了。陈宇盯着地图上的交货地点和瀚海公司的出口港口,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所有交货城市都有一个共同的高铁站——南京南站。而南京,正是南宋青瓷梅瓶的失窃地。
“会不会买家就藏在南京?”陈宇拿起外套,“去南京,查瀚海国际在南京的关联公司。”
南京的雨下得比本市更大。陈宇和林默在市场监管局的档案室里翻了两天,终于找到一条线索:瀚海国际曾在南京设立过一个办事处,负责人叫张启明,登记地址是秦淮区的一栋写字楼。
他们赶到那栋写字楼时,办事处早已人去楼空。物业经理说,这家公司去年租了半年就退租了,负责人张启明很少露面,每次来都戴着帽子和口罩,说话声音很低,像是故意变声。
“不过,他留下过一个快递单。”物业经理从废纸堆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单子,上面的收件人是张启明,地址却是郊区的一个别墅区,电话已经停机。
陈宇立刻带人前往别墅区。这是一片高档住宅区,安保严密,业主信息保密。他们在物业的配合下,查到张启明登记的别墅业主名叫“周志远”,是一家文化投资公司的董事长。
“周志远?”陈宇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打开手机搜索,发现这个人确实是文物圈的名人,经常出现在各种艺术品拍卖会上,还捐过几件文物给博物馆,口碑极好。
“会不会是巧合?”林默有些怀疑,“这种级别的企业家,需要通过暗网买赃物吗?”
陈宇没有说话,他让技术人员调取了别墅区的监控录像。在王磊供述的几次交货时间前后,监控里都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车,车牌号被遮挡,但车型与周志远的座驾一致。更关键的是,有一次周志远下车时,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箱子,大小正好能装下一件中型文物。
“找机会接触一下他。”陈宇决定从侧面突破。
三天后,南京举办了一场艺术品鉴赏会,周志远作为主办方之一出席。陈宇以“文物保护部门工作人员”的身份参加了活动,特意在周志远驻足观赏一件青瓷时走了过去。
“周先生对青瓷很有研究?”陈宇递过一杯茶。
周志远转过身,五十多岁的年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他笑了笑:“略懂一点,尤其是南宋官窑,釉色如玉,可惜存世太少。”
“听说前段时间南京博物馆失窃的那件梅瓶,就是南宋官窑的精品。”陈宇观察着他的表情。
周志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太可惜了,那件梅瓶我见过,堪称绝品。希望警方能早日追回。”
“已经追回了。”陈宇语气平淡,“不过我们在调查时发现,买家似乎对南宋青瓷很感兴趣,还在暗网上发布过求购信息。”
周志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指尖泛白:“暗网?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是啊,”陈宇笑了笑,“我们还发现,有个叫‘老饕’的用户,对‘冰裂纹’和‘铁足’特别关注,周先生觉得这个‘老饕’会是什么人?”
周志远的喉结动了动,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别处。
这次接触让陈宇更加确定,周志远有问题。但他需要确凿的证据。林默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瀚海国际南京办事处的部分电脑数据,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破解后里面是一份详细的“货物清单”,上面记录着每次交易的文物名称、交货时间和虚拟货币金额,最后一页赫然写着:“梅瓶,预计收入:500btc(比特币),收货地址:南京南站储物柜307。”
更重要的是,文件夹的隐藏属性里,有一个被删除的日志文件,恢复后显示,这个文件夹的创建者账号,与周志远公司内部网络的一个管理员账号高度相似。
“可以收网了。”陈宇合上文件夹,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南京的老街上,那些历经沧桑的古建筑,在阳光下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厚重。
他知道,打击文物犯罪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但只要能守护这些承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