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苏拉市警局的地下审讯区弥漫着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厚重的防爆门在哈桑身后缓缓合拢,液压装置发出沉闷的嗡鸣,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走廊两侧的审讯室亮着惨白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墙面上“禁止刑讯逼供”的阿拉伯语标语被经年累月的污渍洇得模糊不清。
一号审讯室:穆萨的防线
穆萨坐在特制的合金座椅上,手腕与椅腿的锁链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个昨天还在仓库里负隅顽抗的核心成员,此刻脸上褪去了狂热的潮红,露出一种近乎虚脱的蜡黄。他盯着对面单向玻璃后的人影,喉结反复滚动,直到哈桑将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才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女儿……她现在还好吗?”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哈桑注意到他攥着裤腿的手指关节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仓库地面的混凝土碎屑。
“孤儿院的院长说她今天画了幅画,”哈桑翻开记录本,故意放慢语速,“蓝色的天空下有座房子,门口画着两个火柴人,她说那是爸爸和她。”他抬眼时正好捕捉到穆萨瞬间绷紧的下颌线——这个在战斗中宁死不降的极端分子,软肋原来如此柔软。
穆萨突然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他们抓了我女儿的老师,”他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像被水泡涨的棉絮,“说如果我不配合,就把她扔进幼发拉底河。”哈桑在记录本上飞快标注:2023年3月,贝鲁特孤儿院教师被挟持——与组织资金链断裂时间吻合。
当哈桑将组织成员名单摊开在桌上时,穆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指尖划过“拉希德”这个名字时突然停住,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面:“这个人负责文物走私,上个月刚从土耳其运回三箱赫梯文明的青铜器。”他突然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你们知道哈图沙什遗址吗?他们计划炸开那里的神庙,偷出黄金雕像。”
审讯室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哈桑想起去年在博物馆见到的赫梯文物展,那些三千年前的青铜器皿上刻着的楔形文字,记载着人类最早的和平条约。“资金流向哪里?”他追问时,注意到穆萨的目光瞟向墙角的摄像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二号审讯室:化学家的忏悔
隔壁审讯室里,穿白大褂的化学家法里德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这个曾在德国攻读博士学位的科学家,袖口还沾着硝化甘油的淡黄色痕迹。技术人员刚在他的指甲缝里检测出三硝基甲苯成分,与边境检查站查获的炸弹残留物完全匹配。
“那不是炸药,是‘净化之火’。”法里德突然神经质般笑起来,眼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我用纳米技术改良过,爆炸时能产生三千摄氏度高温,什么细菌病毒都能烧死。”他猛地拍向桌面,试管里的残留物溅出几滴,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审讯官阿齐兹将一份尸检报告推到他面前——上个月自杀式袭击中,受害者的遗体因高温呈现出特殊的碳化状态。法里德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以为……只用来销毁文物赝品。”他突然捂住脸,呜咽声像被掐住喉咙的困兽,“他们说那些都是异教的偶像,必须净化……”
阿齐兹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医院诊断书,抽出来时发现是晚期胃癌的确诊证明。“组织给了你多少钱治疗?”法里德的肩膀猛地垮下来,说出的数字让在场所有人震惊——足以支付三次化疗的费用,刚好与一批走私文物的拍卖价吻合。
“文物从叙利亚沙漠里挖出来,”他终于崩溃,语无伦次地交代,“用羊驼毛裹着藏在地毯夹层,运到伊斯坦布尔的黑市。买家是个戴金戒指的中国人,每次交易都在蓝色清真寺后门的茶馆。”阿齐兹立刻在平板电脑上标注:需核查2023-2024年土耳其文物走私案关联人员。
监控室里的博弈
卡迈勒站在监控屏幕前,指尖在穆萨与法里德的供词间反复比对。两个审讯室的画面被分割在大屏幕上,穆萨提到的“黄金雕像”与法里德描述的“净化之火”形成了可怕的呼应。技术科刚传来消息,加密硬盘里的财务记录显示,组织近半年的资金流动与三起跨国恐怖袭击的时间点高度重合。
“穆萨在撒谎。”卡迈勒突然指向屏幕,穆萨说到“不知道恐怖袭击计划”时,瞳孔放大了0.3秒,这是典型的欺骗性反应。他调出仓库暗室的照片,指着墙角的战术地图:“这里有炼油厂的详细标注,甚至标好了输油管道的压力值,说不知道计划谁信?”
旁边的心理专家萨拉摇摇头,调出穆萨女儿的资料:“他的恐惧是真的。组织很可能用家人做筹码,建立了严格的信息隔离机制。”她指向法里德的审讯画面,“这个化学家也一样,只负责生产炸药,从不知道最终用途。”
这时,哈桑的耳机传来新指令:“出示A-7号证物。”他从证物袋里拿出半片蓝色瓷砖,正是卡迈勒在仓库暗室找到的那个。“认识这个吗?”当瓷砖摆在桌上时,穆萨的呼吸突然停滞,眼神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这是……阿勒颇古城的地砖。”他声音发飘,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2016年被炸的那座清真寺,我小时候在那里读过古兰经。”哈桑注意到他指尖在瓷砖边缘摩挲,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突破心理防线的关键。
午夜的突破口
凌晨两点,审讯室的灯光开始闪烁。穆萨盯着墙壁上的时钟,当指针指向三点时,突然提出要做礼拜。哈桑请示后,带他到隔壁的祈祷室。当穆萨跪在地毯上叩拜时,哈桑注意到他后腰露出的刺青——不是组织的标识,而是个小小的 crescent moon(新月)图案,与贝鲁特孤儿院的院徽一模一样。
“他们说炸清真寺是为了清除异端,”祈祷结束后,穆萨的声音异常平静,“但上周我在加密频道看到指令,下一个目标是大马士革的儿童医院。”他从衣领里掏出个揉皱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坐标,“这是储存炸弹的仓库位置,在巴勒贝克的古罗马神庙地下。”
哈桑立刻将坐标传回指挥中心。卡迈勒看着屏幕上的位置标记,发现那里距离最近的难民营只有三公里。“为什么现在愿意说?”哈桑的问题让穆萨苦笑起来,他指着祈祷室窗外的微光:“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才需要有人点燃火把。”
与此同时,法里德在二号审讯室画出了炸弹的结构图。这个曾痴迷于化学方程式的科学家,此刻用颤抖的手标注出引爆装置的弱点:“这里有个设计缺陷,遇到强磁场会失效。”他抬头时,眼里第一次有了光,“如果能拆除那些炸弹,我愿意去作证,哪怕判我死刑。”
监控室里,卡迈勒看着两份逐渐吻合的供词,突然明白这些核心成员并非铁板一块。组织用金钱、胁迫和宗教狂热编织的牢笼,终究抵不过人性深处残存的良知。技术科传来最新消息,根据穆萨提供的线索,特警队已在巴勒贝克神庙抓获五名正在组装炸弹的恐怖分子,查获的文物清单足以装满整个博物馆仓库。
未完成的答卷
清晨五点,第一缕阳光透过单向玻璃照进审讯室。哈桑收起记录本时,穆萨突然叫住他:“告诉我的女儿,爸爸不是坏人。”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泪水在眼角结成晶亮的盐粒。
走廊里,法里德被押往临时牢房。经过穆萨身边时,两个昨晚还彼此敌视的囚徒突然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却像完成了某种无声的和解。卡迈勒站在防爆门后,看着晨光在他们佝偻的背影上流动,突然想起老妇人摆在仓库废墟里的雏菊——即使在最贫瘠的土壤里,也能开出希望的花。
技术科的帐篷里,最新解密的文件正在打印。当卡迈勒看到“资助者名单”上出现某国能源公司的名字时,眉头再次紧锁。他拿起那份标注着“儿童医院”的袭击计划,突然意识到审讯获得的真相,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哈桑走到走廊尽头,给妻子发了条信息:“任务还没结束,但曙光已现。”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远处的宣礼塔传来晨祷的声音,清越的吟诵穿透厚重的墙壁,在布满弹痕的走廊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