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属于深秋夜晚的冷冽气息。陈宇靠在审讯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刚整理好的现场勘验报告,目光却落在对面铁栅栏后的三张脸上——阿强、瘦猴和疤脸,三个小时前在城郊仓库里负隅顽抗的盗窃团伙成员,此刻正以不同的姿态消化着被警方抓获的现实。
阿强坐在最左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帽子被他扯下来攥在手里,露出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审讯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喉结每隔几秒就会上下滚动一次,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混乱里完全镇定下来。中间的瘦猴则显得过分安静,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像是在刻意维持某种体面,可他不断收紧的指关节和微微颤抖的小腿,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最右边的疤脸是三人里看起来最镇定的,一道从左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他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时不时用舌尖顶一下腮帮子,仿佛在说“有本事就拿出证据”。
“怎么,还打算耗着?”陈宇终于打破了沉默,他将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成功让阿强的身体猛地一僵,“从仓库带回来的赃物都已经清点完毕,一共十七箱精密仪器配件,价值超过五百万。现场提取的指纹,除了你们三个的,还有谁的?”
瘦猴的眼皮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疤脸投来的冰冷目光下,又把话咽了回去。疤脸嗤笑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警官,东西是我们拿的,人也是你们抓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在这儿绕圈子。”
“绕圈子?”陈宇挑了挑眉,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现场照片,甩在三人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仓库后门的撬痕,用的是特制的液压钳,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这是现场遗留的烟蒂,牌子是‘黑魔鬼’,混合型香烟,焦油含量极高,在咱们市只有两家便利店偷偷售卖。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枚沾着油污的脚印,“四十二码的马丁靴,鞋底的纹路里嵌着微量的红土,这种红土只有西郊的废弃砖厂才有。”
陈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逐一扫过三人的脸:“你们三个,阿强穿四十码的运动鞋,瘦猴穿三十九码的板鞋,疤脸你穿四十二码的皮鞋——这脚印是谁的?”
疤脸的脸色终于变了变,他下意识地把脚往椅子底下缩了缩,却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谁知道是哪个路过的人留下的,跟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陈宇冷笑一声,“那仓库周围三公里内都是荒地,除了你们这群来盗窃的,谁会半夜三更跑到那儿去?而且根据监控显示,案发前一个小时,有一辆无牌的黑色面包车停在仓库附近,开车的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看不清脸,但他下车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和现场撬痕匹配的液压钳。这辆车的轮胎痕迹,和西郊废弃砖厂门口的轮胎痕迹完全吻合。”
阿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照片,双手攥得更紧了,连指节都泛出了白色。陈宇注意到他的反应,心里有了数——这三个人里,阿强显然是心理防线最薄弱的那个。他决定先从阿强入手,于是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阿强,你今年二十四岁,老家在临市的农村,家里有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妹妹,对吧?”
阿强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既然能抓你,自然就能查到你的底细。”陈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母亲的医药费每个月要三千多,你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每个月也要一千多,你没什么正经工作,之前在工地上打零工,收入不稳定,根本负担不起这些开销,所以才跟着疤脸他们出来干这个,是吗?”
阿强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着。瘦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而疤脸则恶狠狠地瞪着阿强:“阿强,别听他胡说八道,咱们既然敢干,就别怕承担后果!”
“承担后果?”陈宇看向疤脸,“你当然不怕,因为你无牵无挂,坐牢对你来说或许只是换个地方吃饭。但阿强不一样,他有家人要养。如果你们拒不交代幕后指使者,那么你们三个都要以‘团伙盗窃数额特别巨大’的罪名被起诉,量刑至少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阿强,你才二十四岁,十年后你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了,你妹妹也已经成家立业,到时候你出来,还能做什么?”
阿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攥着的帽子上。他哽咽着说:“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妈上个月病情加重,医生说要做手术,需要十万块钱,我实在是凑不出来……疤脸说跟着他干一票,就能拿到五万块,我……我就答应了。”
“所以,是疤脸联系你的?”陈宇追问。
疤脸立刻打断他:“阿强,你别乱说话!明明是你自己要来的,现在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不是的!”阿强激动地喊道,“是你找到我,说有个大活儿,只要跟着你干,就能拿到钱!我本来不想来的,但你说如果我不来,就再也别想拿到那五万块,我妈就……”
“闭嘴!”疤脸猛地站起身,想要扑向阿强,却被身后的手铐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阿强,“你这个叛徒!我早该知道你靠不住!”
陈宇示意旁边的辅警按住疤脸,继续对阿强说:“阿强,你现在坦白还来得及。告诉我,这个‘大活儿’是谁安排的?除了你们三个,还有谁参与了?”
阿强抹了把眼泪,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我……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黑影’。是‘黑影’联系的疤脸,然后疤脸再找的我和瘦猴。我们之前从来没见过‘黑影’,所有的指令都是他通过短信发给疤脸的。”
“短信?”陈宇眼睛一亮,“疤脸的手机呢?”
“被‘黑影’要求销毁了。”阿强说,“案发前一天,‘黑影’给疤脸发了条短信,让他把之前的手机砸了,换了一部新的匿名手机卡,说是为了防止被警方追踪。”
“那你们和‘黑影’是怎么接头的?”陈宇追问,“他有没有给你们什么信物,或者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阿强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才慢慢说:“我们没见过面,所有的沟通都是通过短信。他给我们发了仓库的位置、安保情况,还有撤退的路线。他还说,事成之后,会把钱放在西郊废弃砖厂的第三个窑洞里,让我们自己去拿。”
“西郊废弃砖厂……”陈宇喃喃自语,他立刻想到了之前提到的红土和轮胎痕迹,看来“黑影”果然和那里有关。他继续问:“‘黑影’有没有说过这些精密仪器配件要卖到哪里去?或者他为什么要偷这些东西?”
阿强摇了摇头:“他没说,我们也不敢问。他只说让我们只管干活,别管其他的,否则后果自负。我之前问过疤脸,疤脸说‘黑影’很神秘,而且心狠手辣,得罪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就在这时,瘦猴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警官,我……我也有话要说。”
陈宇看向瘦猴,示意他继续。瘦猴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我……我见过‘黑影’的背影。案发前一天晚上,我们在仓库附近踩点,疤脸去和‘黑影’接头,我偷偷跟在后面,看到疤脸和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在巷子里说话。那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只知道他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而且走路的时候有点跛,左腿好像不太方便。”
“跛脚?”陈宇心里一动,这个线索很重要。他立刻追问:“你确定他左腿跛?还有没有其他特征?比如声音、手上的饰品之类的?”
瘦猴仔细想了想:“声音没听到,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而且离得太远了。手上……我好像看到他左手戴着一枚戒指,是银色的,上面好像有个骷髅头的图案。”
陈宇立刻让辅警记录下瘦猴提供的线索,然后又看向疤脸:“疤脸,现在阿强和瘦猴都已经交代了,你还打算嘴硬吗?‘黑影’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偷这些精密仪器配件?”
疤脸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但还是咬着牙说:“我不知道什么‘黑影’,我只是临时起意,想偷点东西卖钱。阿强和瘦猴是被你们逼供的,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陈宇拿出一份鉴定报告,“这是我们对现场遗留的烟蒂进行的dNA鉴定,结果显示,烟蒂上的dNA和你三年前因打架斗殴被拘留时留下的dNA完全吻合。你刚才说烟蒂是路过的人留下的,现在怎么解释?还有,我们已经派人去西郊废弃砖厂搜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你们藏在那里的赃款,到时候证据确凿,你想抵赖都没用。”
疤脸的肩膀垮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但他还是不愿意轻易交代“黑影”的身份,因为他清楚地记得“黑影”说过的话——如果谁泄露了他的信息,不仅自己会死,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陈宇看出了他的顾虑,于是说:“疤脸,你应该知道,‘黑影’让你们干的这票买卖,数额特别巨大,性质极其恶劣,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就算你现在不交代,他也会认为你已经泄露了他的信息,到时候你的家人还是会有危险。但如果你现在坦白,我们可以对你进行保护,而且根据《刑法》规定,坦白从宽,立功赎罪,你如果能提供‘黑影’的有效线索,帮助我们抓获他,法院在量刑的时候会酌情从轻处罚。”
疤脸沉默了,他的心里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一边是“黑影”的威胁,一边是自己的前途和家人的安全。他想起自己年迈的父母,还有刚满周岁的女儿,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疤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第一次联系我是在半年前,通过一个匿名的社交账号。他说他知道我缺钱,想找我干几票大的,每次都给我很高的报酬。我一开始没答应,但他后来给我发了我家人的照片,还说如果我不配合,就对我家人下手。我没办法,只能答应他。”
“他给你发过照片?什么照片?”陈宇追问。
“就是我父母在小区里散步的照片,还有我女儿在幼儿园门口的照片。”疤脸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他好像能随时掌握我家人的行踪,我根本不敢反抗他。”
“那他有没有给你发过语音或者视频?”陈宇问,“有没有提到过他的工作、住址,或者其他能证明他身份的信息?”
疤脸摇了摇头:“没有,他从来没发过语音和视频,所有的沟通都是文字。他也从来没提过自己的事情,每次都是只说任务相关的内容。我只知道他应该很有钱,因为他每次给我的报酬都是现金,而且都是崭新的钞票。他还很谨慎,每次和我接头都选在不同的地方,而且每次都戴着口罩和帽子,从来不让我看清他的脸。”
陈宇皱起了眉头,这个“黑影”果然很狡猾,反侦察意识很强。看来想要通过疤脸直接找到“黑影”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阿强和瘦猴提供的线索也很有价值——跛脚、左手戴着骷髅头戒指、经常出现在西郊废弃砖厂、使用特制的液压钳……这些线索组合起来,应该能缩小排查范围。
“你最后一次和他联系是什么时候?”陈宇问。
“就是案发前一个小时。”疤脸说,“他给我发了条短信,让我们按照计划行动,还说事成之后把赃物放在仓库后面的草丛里,他会派人来取。然后让我们去西郊废弃砖厂拿钱,拿到钱之后就立刻离开本市,暂时不要联系他。”
“他说会派人来取赃物?派谁?”陈宇问。
“不知道,他没说。”疤脸说,“他只说会有人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来取,让我们别管。”
陈宇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如果“黑影”真的会派人来取赃物,那么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他立刻拿起对讲机,对外面的同事说:“立刻派人去城郊仓库后面的草丛附近埋伏,注意隐蔽,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控制,不要惊动对方。另外,加大对西郊废弃砖厂的搜查力度,重点排查有没有和‘黑影’特征相符的人。”
“收到!”对讲机里传来同事的回应。
陈宇放下对讲机,又看向疤脸:“你再仔细想想,‘黑影’还有没有其他的特征?比如身高、体型、说话的习惯,或者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
疤脸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和“黑影”接头的场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睁开眼睛:“我想起来了!他左手的手指上有一道疤痕,大概有两厘米长,在食指的关节处。还有,他每次走路的时候,虽然跛得不是很明显,但能看出来他左腿有点僵硬,好像是受过伤。”
“手指上有疤痕?左腿受过伤?”陈宇立刻让辅警把这些线索记录下来,“还有吗?”
“还有……他身上好像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疤脸说,“不是医院那种浓的消毒水味,是很淡的,像是经常接触消毒水的人身上会有的味道。”
消毒水味?陈宇心里一动,难道这个“黑影”是医生、护士,或者是在医院工作的其他人员?或者是在实验室、化工厂工作的人?这些地方都会经常使用消毒水。
“好,我知道了。”陈宇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如果想起其他线索,随时可以告诉我们。”
疤脸摇了摇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彻底栽了,但至少,他把知道的都交代了,希望能得到宽大处理,也希望警方能保护好他的家人。
陈宇看了一眼阿强和瘦猴,他们两人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对旁边的辅警说:“把他们三个带下去,分别关押,派人盯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辅警点了点头,上前打开了铁栅栏,把三人带了出去。审讯室里只剩下陈宇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眉头紧紧皱着。
虽然阿强和瘦猴交代了一些关于“黑影”的线索,但这些线索还不足以确定“黑影”的身份。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埋伏在仓库附近的同事能抓到前来取赃物的人,或者在西郊废弃砖厂找到更多的线索。
陈宇拿出手机,给负责埋伏的同事发了条短信,询问情况。很快,同事回复:“目前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一切正常。”
陈宇叹了口气,看来“黑影”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他回到审讯桌旁,重新翻看起三人的供词,希望能从中找到被忽略的细节。
突然,他注意到阿强供词里的一句话:“‘黑影’给疤脸发的短信,都是用的同一个号码,而且每次发完短信之后,这个号码就会变成空号。”
陈宇眼睛一亮,他立刻拿起对讲机,对技术科的同事说:“立刻追查一个匿名的手机号,这个号码在案发前一个小时给疤脸发过短信,发完之后就变成了空号。查一下这个号码的开户信息、通话记录,还有信号来源。”
“收到,正在追查!”技术科的同事回应道。
陈宇放下对讲机,心里有了一丝期待。虽然这个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但技术科的同事应该能通过信号来源,查到这个号码发送短信时所在的位置。如果能找到这个位置,或许就能找到“黑影”的踪迹。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三个小时的审讯,虽然过程曲折,但总算是有了突破口。阿强的心理防线被攻破,瘦猴提供了“黑影”的体貌特征,疤脸交代了“黑影”的威胁手段和作案模式。这些线索虽然零散,但只要把它们串联起来,就能一步步逼近真相。
陈宇相信,只要他们抓住前来取赃物的人,或者通过技术手段查到“黑影”的位置,就能彻底打掉这个以“黑影”为首的盗窃团伙,将他们绳之以法。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陈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工作会更加艰巨,但他有信心,一定能找到“黑影”,给受害者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