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辉谷的雪是偷着落的。后半夜风停了,天蒙蒙亮时,药圃里的枯藤已裹了层薄绒,连窗台上那只缺了口的陶罐,都顶着团雪,像戴了顶小帽。药庐里的炭火盆烧得正好,火星偶尔溅在铜炉边,把残草屑烤得“滋滋”响,暖得人骨头都发松。
相柳倚在窗边,玄袍的下摆垂在炭盆边,却没敢离太近——怕火星烧着。他指尖碰了碰窗棂上的霜花,凉意在指腹化开,顺着脉管轻轻窜,倒让经脉里的钝疼缓了些。这几日他能起身了,却还不敢运太大力,空间之力像刚睡醒的兽,蔫蔫的,连凝出道微光都得缓半晌。
望舒靠在软枕上,手里攥着块温玉,玉上的青芒顺着她的指尖慢慢流,在膝头绕了圈,又收回来。她眼睫垂着,看温玉的眼神却有点飘——方才青沅来换药,说谷外的巡逻兵最近总见着黑影,绕着结界打转,像在探路。她没跟相柳说,怕扰了他静养,可心里那点慌,总压不住。
“在想什么?”相柳转过身,见她指尖的温玉快掉了,走过去轻轻捏住她的手。她的手还凉,得靠温玉暖着,“是不是玉太冰了?”
望舒摇摇头,把温玉往他掌心塞:“你试试,这玉里的灵气很顺,能帮你缓疼。”她抬眼时,正好看见相柳鬓角的银发沾了点炭灰,伸手替他拂掉,“今天调息,还疼得厉害吗?”
相柳握着她的手,把温玉又塞回去,声音软了些:“好多了。等你能下地了,咱们去温泉边晒晒太阳,那里的石头暖。”他没提黑影的事,也没说昨夜冰锋传讯,说轩辕边境的兵又往铁壁关挪了——这些事,等她再好些再说不迟。
雪停的午后,谷口突然闹起来。
石坚的吼声先传进来,带着点急:“说了军师和姑娘在静养!谁让你们硬闯的?!”接着是个倨傲的声音,像淬了冰:“本使是王庭特使皇甫英!奉摄政王之命送疗伤圣药,尔等也敢拦?”
相柳刚给望舒喂完药膳,听见“皇甫英”三个字,眉峰瞬间皱起来。他把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摸了摸望舒的头:“我去看看,你乖乖等着。”
他走得不快,靴底踩在雪上没留印——这点轻身功夫还在。到谷口时,正看见个穿锦袍的年轻人站在结界外,袍角扫过雪堆,半点泥没沾,手里举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石坚。
“相柳军师?”皇甫英看见他,眼里闪过丝惊讶,随即假笑着拱了拱手,“久仰大名。本使奉皇甫圭摄政王之意,特来送‘九转还魂丹’,这药能治心脉重伤,军师正用得上。”他说着,就想往结界里闯,令牌上的金光晃得人眼晕。
相柳站在结界后,指尖捻碎了片落在肩头的雪,声音没温度:“摄政王的好意,心领了。丹药贵重,我们受不起。”他扫了眼皇甫英身后的随从,个个手按在腰间,藏着杀气,“谷里静养,不待客。特使请回。”
皇甫英的笑僵在脸上,语气沉了些:“军师这是不给摄政王面子?如今联盟没个主心骨,边境都乱了,摄政王还等着军师回去主持大局呢!”这话里的试探,像针似的往相柳身上扎——明着是请,暗着是逼。
相柳没接话,只抬了抬手,结界上的灵光突然亮了,把皇甫英的金光压了回去。“石坚,”他转头看向石坚,“送特使出谷。”说完,转身就走,没再看皇甫英一眼——跟这种人废话,纯属浪费力气。
皇甫英气得脸发青,却没敢硬闯。他盯着相柳的背影,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最后冷哼一声,带着随从骂骂咧咧地走了。
石坚跟在相柳身后,压低声音:“军师,这皇甫英是皇甫圭的亲侄子,肯定是来探虚实的!说不定还带着别的心思!”
相柳点点头,脚步没停:“皇甫圭坐不住了。他知道我伤重,想趁机拿捏联盟。还有木黎前辈说的‘虚无之影’,这两件事凑在一块儿,怕是要出事。”
回到药庐时,望舒正扒着窗缝往外看,见他进来,赶紧坐好,却没藏住眼里的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相柳走过去,坐在她榻边,把刚才的事说了,没瞒着:“皇甫圭想夺权,外面的暗流,已经涌到谷口了。还有‘虚无之影’,咱们不能再慢慢养了,得快点恢复力气。”
望舒攥紧了他的手,指尖有点抖,却没怕:“我有个办法。”她摸了摸眉心的建木绿光,那光在她指腹下轻轻跳,“青沅前辈说,辰辉谷的地脉藏着很纯的灵气,我的建木种子能引动地脉。咱们可以试试,我引灵气,你用空间力疏导,这样恢复得快。”
相柳愣了愣,随即皱起眉:“地脉灵气太猛,万一失控,会伤着你。”
“不会的。”望舒摇摇头,眼神很坚定,“咱们一起控,你能稳住,我也能。难道你忘了?在骊山,咱们不也一起破过结界吗?”
相柳看着她眼里的光,没再反驳。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外面的风雨越来越近,他们没多少时间了。
第二天一早,青沅就来了,还带了个铜制的聚灵阵盘。“我帮你们护法,”她把阵盘放在屋中央,眼里满是郑重,“地脉灵气烈,你们得循序渐进,要是撑不住,就喊停。”
相柳和望舒相对而坐,中间放着阵盘。望舒闭上眼,指尖结印,眉心的建木绿光慢慢飘起来,落在阵盘上。阵盘“嗡”地一声亮了,股温和的灵气从地下冒出来,像溪流似的往望舒身上绕。
相柳也闭上眼,空间力轻轻裹住灵气,慢慢往自己脉里引。灵气刚进脉时,有点疼,可他没松,一点点疏导——有望舒在,他能稳住。
接下来的日子,药庐里总飘着灵气的光。有时灵气太猛,望舒的脸色会发白,相柳就赶紧放缓疏导的速度;有时相柳的经脉疼得厉害,望舒就把灵气调得更温和些。两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气息也一天比一天稳。
可谷外的暗流,也越来越近。
有天夜里,相柳调息时,突然察觉到结界外有股陌生的气息,很淡,却很阴,像贴在结界上的影子。他悄悄起身,往谷口去,却只看见片晃动的松林——雪落在松枝上,簌簌往下掉,没风,却掉得急,像有什么东西刚藏进去。
他没追,只是回来后,把结界加固了三倍。
望舒见他回来时脸色沉,知道是出事了,却没多问,只把温玉往他手里塞:“别担心,咱们快点好起来,就不怕了。”
相柳握着她的手,看着屋中央亮着的阵盘,心里很清楚——辰辉谷的宁静,快要保不住了。等他们恢复了力气,要面对的,不只是皇甫圭的算计,还有那能抹掉“存在”的虚无之影。
可他不怕。只要望舒还在身边,只要他们还能一起应对,再大的风雨,也能扛过去。
炭盆里的火星又溅起来,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