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刚过,马笑笑便蹿到正在庭院一角负手静立、望着天际流云的邹临渊面前,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她那标志性的、混合着狡黠与直爽的笑容。
“喂,邹临渊!”
她声音清亮,打破了一院晨霭。
邹临渊回身,目光落在她因奔跑而微红的脸颊上。
“我父亲要见你。”
马笑笑说得干脆利落,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邹临渊的表情,见他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沉静模样,便又笑嘻嘻地补充,还挥了挥小拳头!
“别紧张哈!
我爸他就是好奇,想看看能让我马大小姐当初非要转学去‘接近’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她故意在“接近”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点戏谑。
“他要是敢对你不客气,问些刁钻问题或者摆家主架子。”
马笑笑拍了拍手,一副浑不吝的模样。
“我肯定对他也不会客气的!”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从她嘴里出来却显得理所当然。
一旁的林晓冉忍不住扶额,低声道:“笑笑……”
狐月儿则掩唇轻笑,一双美眸在邹临渊和马笑笑之间转了转,流转着看好戏的光彩。
林晓冉和狐月儿同时停下了动作,看向她。
狐月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而林晓冉则是一副“果然来了”的表情。
邹临渊神色平静,只是微微抬眸,迎上马笑笑的目光。
邹临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
这算是见家长?
这于他而言,是远比面对什么千年大妖、幽冥邪祟更陌生且难以把握的境况。
但他看着马笑笑那双清澈透亮、写满“我给你撑腰”的眼睛,终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好。”
车行迅捷,穿过平原,丘陵渐起,最终投入莽莽苍苍的东北林海。
空气中的燥热被林木的清新湿润取代,天色也暗得早了些。
当越野车沿着一条僻静的盘山公路攀上最后一道山梁,一片倚着山势、规模宏大的古朴宅院群出现在眼前。
东北,马家。
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门前两尊不是石狮,而是透着几分邪气的狐仙石像。
门楣上高悬一块乌木牌匾,以朱砂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马家。
车刚停稳,两扇沉重的黑漆木门便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几名身着劲装、眼神精悍的弟子垂手侍立,气氛肃杀。
马笑笑当先跳下车,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带着香火和草药气息的空气,转身对邹临渊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到啦!甭紧张,我爹要是摆谱,看我的!”
林晓冉也凑过来,压低声音。
“临渊,笑笑她爸看着凶,其实最疼笑笑。几位叔伯长辈也都是明理的人。”
邹临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狐月儿则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警惕之色一闪而过。
这里便是驱魔龙族马氏一族的当代根基所在。
早有身着劲装、眼神精干的族人迎候。穿过几进院落,沿途所见之人,无论老少,皆步履沉稳,气息凝练,显然皆有修为在身。
马笑笑在这里俨然是个小公主,不时有人恭敬招呼“大小姐”,但那些目光掠过她身后的邹临渊和狐月儿时,则充满了审视与好奇。
会客的主厅宽敞肃穆,光线透过高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上首主位空着,两侧已坐了不少人。马笑笑一进门,便脆生生地喊道:“妈!大姑!二叔!我们回来啦!”
厅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过来。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魁梧如山的身影。
约莫五十上下年纪,面容刚毅,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久居上位的磅礴气势与收敛的凌厉气息。
正是当代驱魔龙族马氏家主,马啸天。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便如磐石般稳定,周身气息与整个山庄的灵脉隐隐相连,仿佛他便是这片土地的中心。
在他左侧下首,坐着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的美妇,眉眼间与马笑笑有几分相似,但更添成熟风韵与温婉,她是马笑笑的母亲,陈梦雅。
此刻,她正用带着审视与好奇的目光,温和地打量着邹临渊,眼神中并无恶意,反而有种看晚辈的亲切。
右侧首座,则是一位身着青绿色古装衣衫、气质俏皮可爱的女子,面容微笑,眼神如碧波一样荡漾,煞是好看。
她是马笑笑的姑姑,马云落。
掌管马家外部事务与戒律,性格活泼开朗,在马家威望极高。
她的目光扫过邹临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好奇。
在马云落下手边,是一位看起来较为儒雅的中年男子,穿着中式对襟上衣,面带微笑,但眼神深邃,他是马笑笑的二叔,马啸玄,精于阵法,身上有一只两百三十年的白刺猬,是马家的绝顶高手之一。
他看似随和,但观察得却最为细致入微。
此外,厅堂两侧还侍立着几位气息沉凝的中年人或老者,皆是马家核心层的中流砥柱。
可以说,除了几位闭关的长老或者太上长老,马家当今掌权的重要人物,几乎齐聚于此。
这般阵仗,显然并非只是简单的“见一见”。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里。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马笑笑,此刻也稍稍收敛了跳脱,悄悄给邹临渊递了个“看我的”眼神。
狐月儿感受到这凝重的气氛,下意识地往邹临渊身边靠了靠。
林晓冉则微微蹙眉,显然也没想到场面会如此正式。
马啸天目光如聚,声若洪钟:“你便是邹临渊?
笑笑这丫头,当初吵着要去那所大学,据说多半是为了接近你。
老夫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年轻才俊,能让我这眼高于顶的女儿如此上心。”
这话说得直接,马笑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跺脚嗔道:“爸!”
邹临渊面对马啸天逼人的目光与气势,却如清风拂山岗,身形挺拔,不卑不亢。
执了一个晚辈礼,平静道:“晚辈邹临渊,见过马家主。
笑笑姑娘率真烂漫,与晚辈是同窗之谊。”
“同窗之谊?”
马啸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眼中骤然爆起一团精光。
“光是同窗之谊,可值得她这般?
来,让老夫瞧瞧,你有几斤几两!”
话音未落,马啸天竟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
他并非离座,只是右臂一抬,并指如剑,凌空虚划。
刹那间,整个大厅内的气息为之剧变!
隐约间,似有狐鸣、鼠窜、蛇嘶、黄影翻飞、刺猬团身之虚影闪现,磅礴浩瀚的五种迥异妖力自虚空汇聚。
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马啸天玄奥的法诀牵引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交融、升华、凝聚!
“临 兵 斗 者 皆 阵 列 在 前 ,龙神诀,诛邪!”
厅中有年轻子弟忍不住低呼出声,面露狂热与敬畏。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在众人心神中炸响!
一道凝若实质、鳞甲狰狞、头角峥嵘的赤色神龙虚影,缠绕着诛邪辟易的煌煌红光,自马啸天指尖咆哮而出!
虽非真龙,却已具备了一丝龙威!
携带着摧枯拉朽、涤荡妖氛的恐怖力量,直扑邹临渊!
这一击,快如闪电,势若奔雷!
马笑笑花容失色,惊呼卡在喉咙里。
陈梦雅下意识握紧了座椅扶手。
马云落眼神锐利如刀。
马景玄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精光闪烁。
所有马家高层,都屏息凝神,要看看这年轻人如何应对家主的“见面礼”!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邹临渊瞳孔微缩,却并未慌乱。
他甚至未曾后退半步,只是右手看似随意地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一缕赤红如血的火焰悄然跳跃。
那火焰初现时毫不起眼,但随着他指尖划动,于身前虚空中勾勒出一个古朴、繁复、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符文,赤红火焰骤然暴涨!
“天地玄黄,赤火玄冥。
赤火咒,焚!”
低沉而清晰的咒言自邹临渊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有奇异的韵律,引动周遭天地灵气共鸣。
那赤红符文瞬间光芒大放,化作一面凝实无比、燃烧着熊熊赤焰的光盾,挡在了神龙虚影之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肆虐的能量乱流。
那威势骇人的神龙虚影撞上赤火光盾的刹那,竟如同冰雪投入洪炉,发出一阵“嗤嗤”的异响。
庞大的龙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那诛邪红光被赤焰一燎,亦如沸汤泼雪般消散。
不过眨眼功夫,威风凛凛的神龙虚影便彻底湮灭。
只剩下那面赤火光盾静静燃烧,将邹临渊平静的面容映照得一片火红。
整个大厅,死一般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马家之人,上至马啸天、马云落、马啸玄,下至侍立一旁的年轻子弟,全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家主马啸天,虽未尽全力,但刚才那一记龙神诀,也足以轻易重创寻常的修道高手!
乃是驱魔龙族仗之以横行天下的至高道法之一!
竟然……竟然被这年轻人如此轻描淡写地,用一招闻所未闻的“赤火咒”给挡住了?
此子修为,竟已深厚至此?
恐怕……
已不弱于家主!
甚至,犹有过之?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每一位马家高层心中炸响。
他才多大年纪?
这简直是妖孽!
马啸天脸上的随意与试探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审视。
他缓缓收回手,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好精纯的赤阳之火,好玄妙的御火法门!
邹小友,不知尊师是哪一位高人?
出自何门何派?”
能教出这等弟子,其师门必定是隐世不出、传承古老的惊天动地的大派!
邹临渊散去了指尖赤焰,那面赤火光盾也随之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迎着厅内所有灼热的目光,缓缓道:“晚辈邹临渊,阴阳家传人。”
阴阳家!
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位马家核心成员的心头!
就连一直保持着温婉笑容的陈梦雅,也瞬间坐直了身体。
马云落锐利的眼神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马啸玄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胖胖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马啸天更是霍然起身,虎目圆睁,死死盯着邹临渊。
“可是那上古先秦,诸子百家之中,执掌阴阳五行,推演天机命数,早已断了传承的……阴阳家?!”
阴阳家!
那可是上古诸子百家中最为神秘、早已被认为传承断绝的流派!
其学说涉及宇宙、阴阳、五行、天命,玄妙莫测,威力无穷。
难怪此子年纪轻轻,修为竟如此深不可测,能轻易挡住家主的龙神诀!
马家一众高手内心骇然道。
得到邹临渊的答复,大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诸子百家的传承,对于现代修行界来说,大多已是传说!
尤其是阴阳家,其神秘与地位,更是远超寻常门派!
难怪此子修为如此逆天,手段如此玄奇!
马啸天、马云落、马啸玄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抑制的激动与……火热!
马啸天重新坐下,再看向邹临渊时,目光已彻底不同。
之前的审视与威严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欣喜的赞赏。
他抚掌大笑,声震屋瓦:“哈哈哈!
好!好!好!
原来是阴阳家高足!
难怪有如此神通!
邹小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未来不可限量!
不可限量啊!”
马云落那俊美的脸上,也地露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点头道:“阴阳家传承重现世间,实乃修道界一大幸事。
邹小友气度沉凝,根基扎实,难得,难得。”
马啸玄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但眼神却更加深邃,接口道。
“是啊,邹小友一表人才,道法通玄,能与小友相识,是我马家之幸。
笑笑这孩子,倒是……嗯,眼光不错。”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已经目瞪口呆的马笑笑。
这态度转变之快,让马笑笑简直措手不及。
她看着自己父亲、姑姑、二叔,那三位马家最核心的长辈,此刻围着邹临渊,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眼神里的赞赏和满意几乎要溢出来,嘴里夸赞之词不绝于耳,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威严和试探?
这……这怎么看,都像是……像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啊!
马笑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悄悄扯了扯旁边林晓冉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晓冉姐姐……
我怎么觉得……
他们这架势,不像是在审问他,倒像是在……估价?
想着怎么把我‘卖’个好价钱?”
林晓冉看着厅中那诡异又和谐的一幕,又瞥了一眼急得跳脚的马笑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现在才看出来?怕是……晚了。”
狐月儿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被众星捧月般围住的邹临渊,又看看一脸崩溃的马笑笑,突然觉得,这马家,好像比寒潭谷还有意思。
她轻轻拉了拉邹临渊的衣袖,小声道:“临渊哥哥,他们……好像很想让你留下来吃饭哦?”
邹临渊闻言,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巧笑倩兮的小狐狸,又抬眼,迎上主位上马啸天那热络得几乎要把他融化了的目光。
再瞥见一旁马笑笑那张写满了“完蛋了”的俏脸,饶是他心性再如何古井无波。
此刻眼底深处,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