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砰——!”
多功能教室的空间显然无法优雅地容纳三个大活人同时从数据通道里优雅的走出来。郑义只觉得脚下一绊,身体失去平衡,紧接着便和空也、七音摔作一团,七扭八歪地栽倒在冰冷而熟悉的水磨石地板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与硬质地面亲密接触的闷痛,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然而,这小小的疼痛,瞬间被一种更为强烈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安心感所淹没。鼻腔里不再是数码世界那混合着数据微粒、金属锈蚀和奇异植物气息的空气,而是教室里淡淡的粉笔灰味、阳光晒暖的木头桌椅味,以及窗外飘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带着些许汽车尾气的城市气息。耳边回荡的不再是能量爆破的轰鸣或数码兽的嘶吼,而是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哨声、身旁机箱的嗡鸣声,以及窗外枝头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下温暖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悠然起舞。黑板上还残留着上一节课未完全擦净的数学公式,讲台上放着半截粉笔。一切都如此平凡,如此……真实。
“终于……回来了啊。”
郑义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沾染的灰尘。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萦绕心头,前一秒还在与究极体策士兽生死相搏,下一秒却置身于这再寻常不过的校园场景中,仿佛那段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冒险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境。但手中那台鲜红色的数码暴龙机,以及尚且在身边的两人,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切的真实。
“咕噜噜——”
一阵响亮而突兀的腹鸣声打破了教室的寂静,源头正是捂着肚子的空也。他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哀嚎道:“肚子……好饿……我感觉我能吃下一头牛!”
在数码世界的高度紧张和能量消耗下,他们几乎忘记了饥饿,此刻回到安全的环境,身体的原始需求立刻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确实。”
七音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胃部,她那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一丝符合她年龄的、真实的疲惫与生理需求。
“修女兽们的治愈波动的确神奇,修复了战斗造成的损伤,缓解了精神上的疲劳,但显然无法凭空变出食物来。我们身体的能量储备,早已严重透支了。”
“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郑义提议道,这条建议瞬间被其他人同意,并立刻敲定下来。
“赞成!必须大吃一顿!”
空也立刻响应,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用力咽了口口水,开始兴奋地规划。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去吃拉面啊!想象一下,在冬天,钻进一家热气腾腾的拉面馆,来上一碗汤头浓郁、叉烧厚实、溏心蛋流黄的热拉面!吸溜——那才是治愈身心的终极良药!”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做出吸面条的动作,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诱人的香气。
“猪排滑蛋饭。”
七音的声音平静却异常坚定地插入,打断了空也对拉面的无限畅想。她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郑义,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执念的表情,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幽怨?
这副神情,让郑义瞬间恍惚,记忆被拉回到了他刚转学来不久的时候。那天他正茫然地走在陌生的校门口,就是被这个表情相似、语气坚定的少女拦住,不过当时郑义很干脆的逃跑了。
“郑义呢?你想吃什么?”
空也决定采用民主投票的方式,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郑义。
“猪排饭,猪排饭。”
七音立刻在一旁小声地、但坚持不懈地重复着,试图对郑义施加影响。
郑义看着眼前两位伙伴——一个眼神热切如大型犬,一个目光执着带幽怨——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他缓缓开口,说出了让两人都为之愕然的答案:
“我想……吃鲷鱼烧。”
“鲷鱼烧?”
七音愣住了,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解。
“为什么是鲷鱼烧?那又不是正餐,只是点心而已。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填饱肚子的主食吧?”
她完全无法理解郑义的脑回路,在她严谨的逻辑里,能量补充应该优先选择效率最高的方案。
“原来是鲷鱼烧啊……”
与七音的反应截然不同,空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郑义,又看了看郑义眼中那抹复杂难言的情绪,忽然间,他爆发出了一阵极其爽朗、甚至眼角都笑出了泪花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鲷鱼烧就鲷鱼烧!我知道有一家店的鲷鱼烧特别好吃,外皮酥脆,馅料饱满,红豆沙甜而不腻!走!我带你们去尝尝!运气好的话还能带你们混进水族馆里看一看!”
“喂!你们两个!”
七音看着突然达成共识、相视而笑的郑义和空也,气鼓鼓地跺了跺脚,白皙的脸颊因为不满而微微泛红。
“是不是在讲什么我不知道的暗号?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一种她暂时无法介入的、属于他们共同的频道。
而郑义和空也,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笑得更加开怀,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哼!”
七音抱起胳膊,别过脸去,但好奇心终究战胜了那点小小的不满。
“我倒要看看,你们说的这个鲷鱼烧,到底能有多好吃!”
“安心!包你满意!”
……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街灯次第亮起。
“我回来了。”
郑义推开家门,手里提着还散发着温热和甜香的鲷鱼烧纸袋。他依然不太习惯日本家庭进门要打招呼的习俗,每次说出这句话时,都带着一丝生疏和刻意的成分。但此刻,这句程式化的话语,却让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心——至少,这声音能打破屋内的寂静,提醒他自己,并非独自一人。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父亲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而是罕见地在客厅里,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眉头微锁,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似乎在处理工作。
“玩得还高兴吗?”
听到开门声,父亲头也没抬,随口问了一句,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
“嗯,很高兴。”
郑义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轻松的弧度。回到家里,他可以用更熟悉的语言流畅交流,这让他感到自在许多。他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
“这是在外面买的鲷鱼烧,给您带了几个。”
“放那儿吧。”
父亲终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然后示意郑义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客厅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父子二人并非善于表达情感的类型,只是静静地坐着,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略显笨拙却真实的温情。电视机没有打开,只有窗外传来的微弱城市噪音,以及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父亲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空也那孩子……之前特意来找过我一次,聊了聊学校里的事。他是个不错的朋友,开朗,也懂得照顾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郑义似乎比刚来时舒展了许多的肩膀上,继续说道。
“看样子,当初决定带你过来,是对的。相信……你妈妈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他抬起手,似乎想像小时候那样揉一揉儿子的头发,但手臂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改变了轨迹,只是重重地、带着鼓励意味地拍了拍郑义的肩膀。
“好了,去洗个澡,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不是吗?”
郑义点了点头,心里涌动着一种暖洋洋的、酸涩又甘甜的情绪。他看着父亲拿起电脑,走向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茶几上,那袋鲷鱼烧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纸袋边缘隐隐透出温热的气息。郑义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郑义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检查好课本,准备出门。当他弯腰系好鞋带,直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的鞋架。
鞋架上,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
他有些疑惑地拿起,展开。
上面是父亲那熟悉而略显潦草的字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鲷鱼烧很好吃。」
捏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条,郑义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清晨的阳光恰好落在字迹上,将那简单的五个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放进了校服上衣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的位置。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家门,迈入了新一天的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