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闷热无风。
胡大柱刚在炕上躺下,沉重的拍门声就像鼓点一样砸在院门上,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嘶喊:
“大柱叔!救命!我媳妇不行了!”
胡大柱猛地坐起,心脏骤缩。
是胡老四家的大小子铁栓的声音。
他趿拉着鞋,一把拉开门,铁栓煞白的脸在月光下如同鬼魅。
“大柱叔,秀娟……秀娟要生了,疼了一天了,稳婆还没来,怕是难产……流了好多血水……”铁栓语无伦次,浑身都在抖。
难产!
这两个字像冰锥扎进胡大柱心里。
他不是产婆,甚至没正经见过女人生孩子,只看过医书上几行模糊的描述。
“我……我不是……”他想推拒,这责任太重大。
“叔!求您了!村里只有您懂草药,见过血!秀娟她……她快没声儿了!”铁栓的眼泪混着汗水淌下来,几乎要瘫软在地。
窑洞里,李桂花和李杏花也惊醒了。
桂花当机立断:“爹,人命关天,您得去!我们给您打下手!”
没有退路了。
胡大柱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转身回屋,手有些发颤地打开药箱。
里面没有产钳,没有催产素,只有几卷干净的纱布,一把用火烧过、算是消毒的剪刀。
还有他平日里备下的、据说能补气止血的黄芪、当归末,以及一小包艾绒。
“点上马灯!烧滚水!越多越好!”他沉声下令,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嘶哑。
桂花和杏花立刻行动起来。
胡大柱跟着跌跌撞撞的铁栓冲进他家窑洞。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痛苦的呻吟扑面而来。
炕上,年轻的秀娟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脸色灰白,眼神涣散,身下的旧褥子已被暗红色的血和浑浊的羊水浸透。
两个帮忙的邻家妇人按着她的腿,一脸惶然。
“都让开!透点气!”胡大柱低吼一声,挤到炕边。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血,将注意力集中在秀娟的状态上。
他记得医书提过,妇人生产犹如过鬼门关,气力是关键。
他俯下身,靠近秀娟耳边,用尽可能平稳有力的声音说:
“秀娟,听着!我是你大柱叔!孩子卡在门口了,你得再加把劲!为了孩子,为了铁栓,你不能睡!听见没有!”
秀娟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胡大柱抓住她冰凉的手,对旁边的人喊:“参片!谁家有老参片?没有就冲碗浓浓的红糖水来!快!”
他又转向桂花:“桂花,去找块干净的木板,垫她腰下!杏花,水开了就把艾叶丢进去煮,用那个水汽熏!”
他没有贸然去触碰产道,那不是他该动的领域。
他能做的,就是调动一切所知,维系产妇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掐着秀娟的虎口和人中,将一点点参汤灌进她几乎咬紧的牙关。
“秀娟,用力!像拉干结的屎一样往下用力!”他用最粗俗却最直接的语言吼着,“看见头了!黑乎乎的头发!再一下!”
也许是参汤起了作用,也许是求生的本能被唤醒,秀娟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身体猛地弓起,额头上青筋暴突。
就在这一瞬间,胡大柱看到那生命的门户处,一个沾满血污的小脑袋猛地挤了出来!
“头出来了!歇口气!慢慢来,别撕裂了!”他心脏狂跳,声音却异常沉稳。
他按照记忆,轻轻托住那个湿滑的小脑袋,随着秀娟下一次宫缩,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肩膀、身体……
一个紫红色、布满胎脂的小身体,像条滑溜的鱼,终于完全脱离了母体。
没有哭声。
小家伙一动不动,浑身青紫。
“孩子!孩子没声儿!”有人惊叫。
胡大柱心头一紧,来不及剪脐带,迅速将婴儿倒提起来,用力拍打了几下脚心。
没有反应。
他想起以前给溺水的孩子渡气的土法子,也顾不得许多,用纱布草草擦了下婴儿口鼻的黏液,俯下身,对着那小小的嘴巴,轻轻吹了一口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心都悬在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
“哇~!”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如同天籁,骤然响起!
活了!
胡大柱这才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他小心翼翼地剪断脐带,用煮过的细麻绳扎好,接过桂花递来的、在艾叶水里煮过的布巾,将这个刚刚闯过生死关、皱巴巴却充满活力的小生命包裹起来,放在秀娟汗湿的枕边。
秀娟虚弱地睁开眼,看到孩子,嘴角扯出一丝近乎虚无的微笑,便昏睡过去。
“母子平安。”胡大柱吐出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