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铁一号线,苹果园站。
列车进站时的刹车声像是某种巨兽濒死时的尖啸,在此起彼伏的钢铁摩擦声中,这列承载了早晚高峰无数疲惫灵魂的老式列车终于停靠在了终点。
车门打开,冷气混合着地下特有的那股陈旧机油味扑面而来。
人潮像是被高压水枪喷射出来一样涌向出口,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对地上世界的渴望——除了夏弥。
她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酒红色小羊皮夹克,下面是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格子长裙,脖子上随意缠着那条紫色的长围巾,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时尚杂志封面里走下来的模特,或者是个逃课出来瞎逛的漂亮女大学生。
她逆着人流,并没有走向那个写着“出口”的明亮灯箱,而是等到站台上的人几乎走光了,那个负责清扫的大妈正低头猛拖地的时候,像只灵巧的猫一样闪身跃下了站台。
这里是尽头,再往前就是漆黑一片的幽深隧道。
隧道里并没有光,只有远处偶尔闪烁的红色信号灯,像是什么潜伏在暗处的怪物眨动的眼睛。
脚下的碎石和枕木在鹿皮靴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这声音在死寂的隧道里被无限放大,听起来有点渗人。
但夏弥走得很轻快,甚至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调子,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马尾辫随着步伐在脑后一跳一跳的。
这并不是普通的隧道。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条通往未知和危险的死路,但对于她来说,这是回家的路。
随着深入,周围的空气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原本浑浊闷热的空气逐渐变得清冽,甚至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墙壁上的水泥剥落,露出了下面古老而粗糙的岩石肌理,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扭曲这里的空间规则。
她停下了脚步。
面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那是“零号站台”,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上的坐标,一个只属于大地与山之王的领域入口。
夏弥伸出一只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就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中,黑色的波纹瞬间扩散开来,原本坚实的物理空间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她一步跨入,原本属于北京城的喧嚣瞬间被切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亘古的寂静。
尼伯龙根。
这里好似永远下着雪。
那不是普通的水晶状雪花,而是像盐粒一样细碎的白色粉尘,它们无声地从看不到顶的黑暗穹顶落下,堆积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里没有风,但那股寒意却像是能钻进人的骨髓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大到仿佛把整个北京城的地下都掏空了。
而在空腔的中央,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梭形水泥月台,周围环绕着高耸入云的岩壁。
那些岩壁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它们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熔化后又迅速冷却的扭曲形态,像是无数条正在挣扎的巨蟒被瞬间石化。
而在那月台之上,盘踞着真正的“山”。
芬里厄。
那是怎样的生物啊。
哪怕夏弥已经看过无数次,但每次看到哥哥,心底依然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震撼。
他太大了,大到必须蜷缩着身体才能勉强挤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
他的身躯大部分已经变成了灰色的岩石,与周围的岩壁融为一体,只有那覆盖着金属光泽鳞片的脊背和巨大的头颅还保留着生物的特征。
那些鳞片像是古代战将的铠甲,每一片都有盾牌那么大,边缘锋利如刀,上面布满了岁月的划痕和锈迹。
他的呼吸沉重而缓慢,每一次吐息都会在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霜雾,带起一阵小型的气旋。
听到脚步声,那头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两轮金色的太阳。
在黑暗中,那对巨大的黄金瞳亮起,照亮了半个尼伯龙根。
那里面并没有属于龙类君主的暴虐与威严,反而透着一种孩子般的清澈和……委屈。
“姐姐……”
一个宏大的声音在夏弥的脑海中响起,那是龙类的语言,带着精神共鸣的震颤。
芬里厄并没有开口,他的声带早已退化,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声带。
他的声音直接作用于夏弥的脑干,听起来像是雷鸣,又像是幼犬的呜咽。
“姐姐你来啦……我好饿……我想吃薯片……”
那颗巨大的头颅缓缓移动,带着岩石崩裂的巨响,向着夏弥凑了过来。
那么恐怖的一张脸,布满了狰狞的骨刺和利齿,此刻却极力表现出一种讨好的神态,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大狗。
夏弥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
她现在只是一个来看望生病哥哥的妹妹。
“就知道吃。”
她轻盈地跳上了月台,对于普通人来说如同悬崖般的高度,她只需要脚尖轻轻一点。
她走到芬里厄那巨大的鼻子前,伸出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手,按在了那粗糙如岩石的皮肤上。
“今天没带薯片,也没带可乐。”她用龙文回应道,那种古奥森严的语言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家常的絮叨感,
“上次给你买的那个全家桶你都吃了吗?怎么饿得这么快。”
芬里厄失望地喷了一口气,热流吹得夏弥的马尾辫乱飞。
“那个不好吃……桶有点硬……而且没有番茄酱……”
“谁让你吃桶了?那是纸做的!”夏弥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鼻子,然后熟练地顺着他的鼻梁向上攀爬。
芬里厄乖乖地把头趴在月台上,任由妹妹在他脑袋上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