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容棠见到穆廷时,一眼就瞧见他那双手被缠得圆滚滚的。本就宽大厚实的手掌,这么一裹,再加上他俊朗的面庞,远远瞧见就觉着颇为滑稽。
容棠快步走上前,询起他手受伤的缘由,然而穆廷却只含糊地应了几句,不愿多说。容棠便不再追问,只是瞧着那草草包扎的样子,实在有些想笑。
“皇上,臣妾替你重新包一下吧。”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在他面前笑出声来。
这般敷衍的包扎,一看就是他自个儿随意捣鼓了几下。
穆廷依言坐下,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
容棠在他身旁坐定,先小心翼翼地将缠在他手上的丝帕拆开,一道伤口还隐隐渗着血,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她先用清水替他清洗干净,拿干巾子细细擦干,又接过紫兰递来的金创药。
正要往伤口上撒药粉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皇上,可能会有点疼。”
话一出口,忽然想起上回他掌心因拉箭划伤时,他也是这般不动声色。还有他身上旧日留下的纵横交错的伤疤,想来这点痛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上什么。
思及此,容棠不再犹豫,将药粉均匀地撒了上去。
室内烛光暖黄,映得她侧脸愈发柔和,眼睫纤长如蝶翼,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穆廷看着她专注又熟稔的模样,心头忽然一动,开口问道,“棠棠,除了箫,你还喜欢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待她极好,却好像连她的喜好是什么都不清楚。
她还喜欢什么吗?
容棠将他的手重新包扎好,听他这么一问,抬头看他,“臣妾喜欢的东西可多了,话本,吃食,美景……”
她是个俗人,世人喜欢的东西,她自然也不例外。
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不过他这么一问,容棠倒有些好奇,他呢,又喜欢什么?
“那皇上又喜欢什么呢?”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只是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自己,目光深邃。容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正想移开视线,却听得他低低一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
“棠棠……朕喜欢你啊。”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容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人,向来直言直语的……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纱带,又在已经打好的结上,悄悄多绕了一圈。
下一刻,手背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容棠一怔,低头看去,只见他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完完全全将她的手包裹住。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他却稍稍用力握紧,那力道不大,却让她挣脱不得。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笨拙的认真,“棠棠,朕其实……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哪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自己的?
容棠唇边忍不住微微扬起,心头涌上一阵想笑的冲动。她抬眼望去,目光恰好撞进他的眼眸里。
那双往日里总带着几分锐利与威严的眼睛,此刻竟盛满了温柔,像月下的湖水,漾着细碎的光,将她的影子轻轻拢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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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昔日与安远侯府也算得上是世交,容枫和贾世安关系好也是情理之中,但贾振在北方旧宅私自屯兵器的事情,就连作为儿子的贾世安都是被蒙在鼓里,更别提只是有往来的容枫。
容枫自是彻底洗清嫌疑。
“不过表哥本想从那贾振口中套出同党的消息,谁知道此人格外有骨气,直接自尽了。”
安远侯作为前朝旧臣,有不臣之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可惜了,没能揪出他背后的人来。
此事与容枫有关联,穆月汐便过来凤仪宫和她说起了此事。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穆月汐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这会儿一边捏了块桌上的糕点,一边又因讲话忙端着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表哥已经寄信给我娘……”
提及穆莹,穆月汐的脸色一下就耷拉了下来,母亲向来温婉和顺,却对表哥娶容家女为后意见颇深,她不知母亲与容家有何恩怨,若得知自己要嫁给容枫,怕是……
“唉我怕,我怕娘亲一怒之下带我回了江南……”
江南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她在京城发生的事情,江南根本不可能知晓,到时候她娘随便找个人让她嫁了……
容棠见她突然垂头丧气了起来,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软乎乎的,让她有些爱不释手。
“有皇上在呢,放心吧。”容棠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笑嘻嘻的道,“月汐,我有点好奇,到时候你嫁给我哥哥,是你唤我嫂嫂,还是我唤你嫂嫂呢?”
“啊?”
是夜──
容棠和穆廷说起了今日这事,好奇的抬眼看向他,“皇上觉着呢?”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月汐唤你嫂嫂,你继续唤月汐不就好了。”
穆廷双臂一紧将她抱得更牢,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间肩头一通乱蹭,容棠被他蹭得痒意直窜,也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
他那带着厚茧的指腹不经意拂过的地方,似是被火星子点着了似的,瞬间腾起一簇簇热意,烫得人心里发慌。
她想挪开些,他却早有防备,一双长腿顺势将她下半身牢牢夹住,膝盖轻轻顶着她,又凑过来亲她的脸颊,呼吸带着些微的粗重。
片刻后,他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了些,“棠棠,朕过几日要出宫一趟,说不定得在外头过夜。”
他出宫做什么?
容棠顿时不动了,抬眼问他,“皇上是要去忙什么要事吗?”
听到她主动开口询问,穆廷颇为高兴,也没瞒着她,说道,“眼下正是秋收时节,朕想亲自去田间看看。”
自他登基以来,便减了膳食、撤了宴乐,力行节俭,不仅取消了额外的赋税,还时常赈灾济困,又从国库拨出大笔银子修缮水利。百姓们有了饭吃,天下自然就安稳了。
容棠先前虽对他有诸多不喜,可他实实在在做出的这些事,却让她打心底里生出几分欣赏。
仁元皇帝虽然温和,却纵容着底下的官员加征赋税,而穆廷性子的确带着些残暴直接,可对百姓,却有着难得的仁爱之心。
比起穆廷亲自去田间劳心劳力,仁元皇帝在位时,每年秋收时节,宫中都会排演打稻戏,为的就是让帝王知晓农事的艰苦。
届时帝王会驾临旋磨台,看宫人扮作农夫、村妇、田官,演绎征租纳赋、民间词讼等情景。
内官监等衙门还会将镰刀、簸箕之类的农具一一备好,无非是想让皇家后人明白稼穑之难,物力维艰。
皆是浮于表面。
自古百姓才是一切的根基。
仁元皇帝败给穆廷又似乎一切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