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日,宫中设了宴。
容棠坐在帝王身畔,酒过三巡,便离席,与今日入宫的容家女眷小聚。到凉亭时,远远就看到亭中薛氏和三房的元氏都在。
元氏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梳着妇人发髻,看上去颇为端庄,却攥紧着手中的帕子,委屈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周恺是一品侯爵,容雅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今日当然是陪他一并入宫的。林氏氏和那周箬梅也来了。
她刚才就有些注意到。
不过,容雅不应该和周家一起吗?怎么跑到这来了,似乎说了什么,元氏脸上看上去十分不好。
容棠疑惑的沿着石子路走过去,便听元氏怒斥道,“成亲才半月,哪有总是往娘家跑的?还住两日?成何体统?这事儿没得商量!”
元氏是容雅嫡母,本就应容雅嫁得比容兰更好心理不平衡,这知道容雅在周家过得不好,巴不得她一直留在周家受磋磨,怎么可能答应让她回国公府避几日?
容雅紧咬着下唇,偏偏又无可奈何。
容三爷或许有几分疼她,但是他一个男人不会过问女人家家的事情,而张氏,只是一个姨娘,更是没有一点话语权。
她实在受不了林氏,又加上那周恺真就一点不解风情,完全不懂她的示弱,没有办法,她才不得已在宫宴上来求元氏。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她求元氏,元氏肯定不会答应,但是有其他人在就不一定了。
容棠一过去,几人齐齐起身行礼,容棠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站在最前面的母亲薛氏身上。
薛氏身着一品诰命的朝服,比往日里多了几分华贵气度,只是瞧着比上次祖母生辰宴憔悴许多,容棠不免有些担忧。
容棠走上前,唇边漾开一抹浅笑,“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我刚过来,听到四姐姐似是在说什么事?”
“是四丫头这才刚出嫁,还不习惯罢了。”元氏赶忙回答道。
她就说怎么奇怪,容雅这贱丫头敢突然求自己了,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不过她真以为容棠会帮她而得罪周家吗?
“是四丫头受了委屈,想回娘家待几天。”薛氏突然出声道。
薛氏不想掺和三房的事情,毕竟路是自己选的,但也不喜元氏在这信口胡邹。
容棠倒有些意外,没想到娘亲会替容雅说话。
周恺待容雅固然是好的,可男人终究不擅长打理内宅琐事,如今周家仍是林氏当家。
容雅出身林氏一直瞧不上,觉得她是使了下作手段才嫁给周恺,自是处处为难容雅。
过去被容兰欺负了,容雅便会寻张氏哭诉委屈,现在被林氏欺负狠了,便想着退缩,只想逃回娘家这个避风港。
她和容雅关系平平,但是她与容兰,那可是势同水火,她确实可以帮容雅一二。
“娘亲的意思是想?”
元氏见她有松口的迹象,着急道,“才刚成亲就嚷着回娘家,我自然是不能答应的,这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咱们定国公府……”
容棠却完全不看她,只听薛氏道,“棠棠能否让你四姐姐在宫里住几日?”
元氏一听,心一紧。
这容雅要是真在宫里待几日,不就明着说,皇后娘娘与容雅更亲近吗?
到时候她女儿又要被置于何处?
容棠看了眼容雅,又看眼元氏,倒也明白薛氏这话的意思。
她这四姐姐性子也算得上能忍,看来是这林氏太过蛮横无理。
才成亲半月,就让小夫妻分居,确实不妥。可她如今身份不同,若肯让容雅进宫陪自己,便是明摆着告诉旁人,她知晓林氏在为难她这四姐姐。
这般做,无疑是给容雅撑腰。
待容雅再回威远侯府时,林氏但凡有几分眼力见,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总会对她客气些。
容棠本不大喜欢与容雅过多牵扯,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聊的,但能让容兰不舒服,倒也不是不行。
容棠终究点了点头。
容雅顿时喜上眉梢,连忙点头谢过,而元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薛氏警告了一眼。
不多会儿,便见容霆朝这边走了过来,容雅立刻识趣的离开了,而元氏怕极了容霆,也不敢再多逗留。
此刻只剩下三人,容棠方才还端着的皇后架子瞬间消散无踪。在父母面前,她永远是那个被宠着护着的宝贝女儿。
容棠脆生生叫了声“爹爹”,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容霆说,“女儿有件事,想与父亲说。”
容霆是武将,素来是个不苟言笑的稳重性子,此刻望着面前的女儿,眉眼却柔和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好,你说。”
薛氏见状,只可能是朝堂上的事情,便识趣地往旁边走了几步,留父女俩说话的空间。
容棠站在父亲身侧,侧目望着他宽阔的肩膀,那肩膀曾义无反顾的带她逃离陆家的火海。
忽的,脑海中却闪过另一个愈发伟岸的身影。
那人虽也高大,远不及父亲这般沉稳儒雅,却护着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安居乐业。
容棠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他的事情,父亲您可知晓?”
容霆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父亲也是近日才得知,很是意外。”
仁元皇帝没死……
起初得知消息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气愤。他既活着,如何对得起他的妹妹,又如何对得起为他前赴后继的将士们?
只是在容霆眼中,虞舜终究曾是帝王,昔日权势滔天,他纵有不满,也奈何不得。
“昔日前朝给了容家几十年荣宠,姑母又入宫为后,容家与前朝皇室的荣辱兴衰,早已绑在了一起。”
“爹爹心中不愿臣服,女儿也理解,可是凭我容家世代的功勋,这份荣耀本就该属于容家的。”
容家的荣耀不是帝王轻飘飘施舍的,是容家人祖祖辈辈的鲜血换来的,一个连将士都能舍弃的帝王,真的还要一直效忠吗?
“前段日子,女儿曾随帝王去过一趟乡野,亲眼见了百姓们五谷丰登的欢乐场面,心中颇有感触。”
容棠的声音轻了些,带着几分怅然,“爹爹,若是再经历改朝换代,怕是又要民不聊生,血流成河了……”
容霆静静听着女儿的话,目光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那里面藏着他从未见过的通透与坚韧。
他张了张嘴,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棠棠,你到底想与爹爹说什么?”
容棠抬眸望向他,眼神清澈而坚定。
“新朝已定,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女儿想请您和哥哥,真正效忠新帝,守护好容家,也守护好这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