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走后,凤仪宫内的宫婢们仍是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
容棠在榻上躺了片刻,孔嬷嬷上前替她盖好锦被,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地说,“娘娘莫要再伤心了,太医说了,您得静养才行。”
容棠伸手抓住元嬷嬷的手,指尖冰凉,声音轻轻的,“安王府现在……怎么样了?”
“您放心,太医说了,安王无事,至于恭王的身后事,有安王在,王爷会料理妥当的。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莫要再惹恼了皇上。”
容棠何尝敢惹他?从始至终,无论是立她为后,还是宫中的相处,主动权都在他手里。
他对她好,想与她过成普通夫妻的样子,即便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她也曾一点点尝试着去接纳。
可现在,是他先说话不算数的。
他能说话不算数地杀了仁元皇帝,又对众多前朝皇室动手,连最小的虞辰都不放过,日后若是再说话不算数地灭了容家……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容棠闭上眼,眼角有泪滑落,浸湿了枕巾。
这华丽的宫殿,终究是座镀金的牢笼,而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对他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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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霆从宫中回来时,薛氏正在和罗氏说着话,程家来话说,容萱已有了一月的身孕,罗氏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嫂你也别担心,棠棠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二人说话间,见容霆回来,罗氏识趣的先起身回了二房。
见容霆冷着脸走进来,薛氏连忙起身相迎,脸上满是担忧,“可是棠棠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同床共枕这些年,容霆的细微心绪,薛氏总能敏锐地捕捉到。见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她便笃定自己猜对了,“夫君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春音听听。”
只要是关乎女儿的事情,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宫中只说棠棠生了病,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怕是她知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时激动,不慎惹恼了皇上。”
前朝皇室接连遭遇不测,便是一直体弱多病的九皇子,也没能活下来。
薛氏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虞辰那孩子她见过,自娘胎里出来便一直用药养着,可以说对新帝没有任何威胁。
落得如此下场,她也忍不住心疼惋惜。
只是……
薛氏忽然抬眼看向容霆,嘴唇动了动,语气带着几分谨慎,“惹恼了帝王?难道……”她的眼睛慢慢睁大,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容霆沉声道,“兔死狗烹,自古皆然。别说是前朝重臣,便是秦王,新帝待他如亲兄弟,待帝位稳固后,帝王未必就能容得下。立冬宴上郑文言行刺,不过是添了把火罢了。便是没有这场行刺,那穆廷眼中,也断容不下前朝皇室的存在。”
他身姿笔挺,望着面前温婉柔弱的夫人,又想起宫中孤立无援的女儿,语气里满是无奈,“……便是我们容家真心效忠新朝,又能如何?自古帝王多多疑,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怕是终究不会放过我们容家。”
薛氏懂他的顾虑,也知这深宫皇权的可怕。她眉目依旧温婉,“不管将来如何,春音都会站在国公爷身边。”
她望着容霆忧心的模样,轻声提议,“棠棠是否真的病了,夫君若是不放心,妾身想法子进宫一趟看看,可好?”
容霆品阶再高,终究是男子,想要踏入后宫探望女儿,于礼不合。
可她不同,她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女儿生病,母亲入宫探望,于情于理都合宜。
容霆望着她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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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棠生病后,便再没踏出过凤仪宫半步。帝王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探望,前些日子容雅想来瞧瞧,刚到宫门口就被拦下了,后来索性跟着周恺回了府。
原先还有秦王太妃能在帝王面前说道一二,然上回秦王太妃大病了一场后,太医说是长期待在皇城郁结于心,于是秦王太妃便带着穆月汐一块去外面散心去了。
好在这回薛氏要入宫探病,穆廷倒是应允了。
次日,身穿一品诰命华服的薛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下车,身后跟着侄女薛云瑶。
薛云瑶听闻薛氏要入宫,放心不下这个表妹,便跟着薛氏一道入宫来了。薛云瑶性子活泼,薛氏也想着她能和女儿聊会天,让女儿高兴些。
自立冬宴后,凤仪宫外便重兵把守,容棠生病后,帝王又加派了一批侍卫,宫门前的守卫愈发森严。
宫婢引着薛氏二人进屋,刚入寝殿,紫兰便快步迎上来,引着她们往内室去。
内室里,容棠穿着一身寝衣,坐在榻上,脸色依旧不好,唇瓣泛白,眼下还带着浅浅的青影,瞧着精神萎靡。
可看到薛氏的那一刻,她脸上才勉强露出些笑意,见她们要行礼,忙出声阻止,“娘亲,表姐,这里没外人,不必多礼。”说着,便吩咐紫兰搬来两个绣墩,让她们坐下。
落座后,薛氏才细细打量她的气色,女儿是真的病得不轻。
过去,女儿何曾这般虚弱过?这才嫁进皇宫多久,就已经病了好几回……
如今看着女儿病恹恹的模样,薛氏心头一阵疼惜。
她握住容棠放在被面上的手,那手微凉,薛氏忍不住用自己的掌心捂了捂,轻声道,“你爹爹在家很是担心你。若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定要告诉娘亲。”
容棠眼眶一红,鼻音也重了些,瓮声瓮气地说:“让娘亲和爹爹担心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若论起来,穆廷倒也没虐待她。
只是想起虞辰,想起自己先前还劝父亲效忠新帝,说穆廷仁慈大度,放了仁元皇帝一条生路,可没几天,现实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定了定神,望着薛氏认真道,“娘亲放心,我在宫里一切都好。只是……您一定要告诉爹爹,让他务必小心皇上。”
先前她总觉得,以穆廷那直来直去的性子,答应了她的事定会做到。
可她忘了,他是个男人,是个帝王,权力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力,对她的这点失信,根本不值一提。
薛氏点头应下,“你放心,你担心的这些,你爹爹早就想到了。”
顿了顿,她又柔声劝道,“恭王之事,你也莫要太过挂怀。改朝换代,便是能平平安安留在京城,前朝皇室的日子也未必能安稳,终究是战战兢兢的。你向来通透,该明白事已至此,再揪着不放,反倒会害了自己。”
哪怕虞辰再小再无威胁,终究是前朝的皇子。
道理她都懂,只是那日听到虞辰的死讯,又被穆廷那番话刺痛,实在没法冷静思考。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女儿知道了。”
与薛氏说完话,容棠才看向一旁的薛云瑶,“表姐亲事可定下来了?”
一提到这,薛氏脑袋也有些大。
她那大哥大嫂一直在蜀地,薛云瑶的性子更是跳脱的厉害,前不久大嫂才拜托她看看京城有没有合适的人家,结果人家男方一看薛云瑶当街动手打人,吓得连忙拒绝了。
“祝老太君年轻时不也上阵杀敌吗?我怎么就不可以了?”薛云瑶满不在乎的说道,嫁人困在后宅一辈子多无聊。
容棠听后,露出一抹久违的浅笑。
她没让她们久留,送走薛氏和薛云瑶后,容棠的情绪看似好了些。下榻喝了药,她便吩咐紫兰,“你去查一查,姑母昔日在宫里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紫兰虽满心疑惑,却没多问,只恭敬地应了声“是”。
容棠看向窗外已经枯败的景致,微微出神。
既然穆廷与姑母有旧仇,那她定要弄清楚这仇怨的来龙去脉。
他不肯说,她便自己去查。
宫里还有不少前朝留下的宫婢太监,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