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VIp包厢里,气氛与紫宸山庭别墅的冷清寂静截然相反。
恰到好处的暖黄灯光,映照着精致的仿古餐具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醇香的美酒,觥筹交错,言谈甚欢。苏沫含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位专家之间,从下午的义诊延伸开去,聊行业趋势,聊政策风向,聊临床一线的酸甜苦辣。不时抛出犀利又到位的问题,引得众人深入交谈。
厉北宸则坐在母亲对面副陪的位置,话虽不多,却承担起了主要的挡酒任务。
他一杯接一杯,敬酒必干,回敬也干脆。高度的白酒入喉,灼烧感一路蔓延。以他的酒量,本不至于喝多。可今夜,胸腔里那股因简心疏离而起的烦闷,混杂着对这种应酬场合天生的疏离感,仿佛都在寻求一个宣泄的出口。酒精,成了最直接的媒介。他喝得比平时主动,也比平时沉默,仿佛要将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都浇灌进这一杯杯烈酒之中。
苏沫含将儿子的表现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她借着儿子挡酒的便利,仅仅喝了两杯红酒,保持了绝对的清醒,得以从专家们半是酒意、半是放松的谈话中,捕捉到了更多在正式会议上不会轻易透露的行业信息、政策解读的弦外之音和临床一线的真实痛点。这些信息,成了她脑海中飞速拼凑的商业版图碎片,价值远超预期。
宴席散场时,已是深夜。厉北宸脚步还算稳健,身姿依旧挺拔,只是那双平素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却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迷离,脸颊也泛起了不自然的红。他配合着苏沫含送别专家们。
看着每一位专家都坐上事先安排好的车辆,苏沫含和厉北宸离开,回紫宸山庭。
回程的车上,苏沫含依旧神采奕奕,拿着触屏笔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飞快记录今天的关键收获,偶尔与张义低声交流。而厉北宸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心微蹙,酒意随着车行颠簸一阵阵上涌,心口那股空落落的烦闷,非但没有被酒意麻醉,反而愈发清晰。
回到紫宸山庭,苏沫含拿着平板径直走向书房,打算趁热打铁整理思路。厉北宸跟在她身后,脚步有些虚浮。
“妈,没事我先回房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沫含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仔细看了看儿子。他眼中血丝明显,呼吸间酒气浓重,但更让她留意的是,那眼底深藏着的一丝罕见的烦躁和…失落。
“北宸,”她走到厉北宸面前,声音温和却洞察一切,“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些事,喝再多酒,也解不开。”她点到即止,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心心那边…给她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厉北宸迎上母亲了然的目光,没有否认,只是低低“嗯”了一声,那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与妥协。随即转身上了二楼。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烦闷和酒精带来的燥热。厉北宸撑着浴室冰凉的瓷砖墙壁,闭上眼,脑海中却全是简心下车时那决绝而疏离的背影,还有她一路上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沉默。
为什么?
这个问题反复啃噬着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克制。
脑子里昏昏沉沉,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想见她。想确认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又因为什么误会把他推得更远。
厉北宸擦着头发走出浴室,酒劲儿非但没散,反而在热水催化下更加汹涌。
理智的防线在酒精的浸泡下变得脆弱。他鬼使神差地走出房门,来到简心的房间外。走廊寂静,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抬起手,停顿了足足十秒,最终还是敲了下去。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房内,简心正辗转难眠。听到敲门声,她愣了一下,这个时间…她起身,走到门边,轻声问:“谁?”
门外没有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拉开了房门。
走廊暖黄的夜灯勾勒出门口那个高大却显得有些颓然的身影,厉北宸站在门口。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半湿,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和水汽,更浓郁的是扑面而来的酒气。他的眼睛比平时更黑、更深,直直地盯着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情绪。
“厉队长?你…” 简心惊讶地看着他,话未说完,眼前身影一晃。
厉北宸一步上前,手臂猛地伸出,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力道,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简心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瞬间被他的气息侵占——浓烈的酒味,清爽的沐浴露香,还有属于他本身的、温热而充满侵略性的男性气息。她的脸贴在他微湿的胸膛,能听到他心脏沉重而快速的跳动。
反应过来后,她本能地开始挣扎。
“别动。” 厉北宸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近乎恳求的压抑,“就一会儿…简心,就一会儿。”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意,一下下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脖颈。“我找不到你…找了八年…别推开我…”
这句含糊不清、却重若千钧的醉语,像一道惊雷劈在简心混乱的心上。她挣扎的动作倏然停住,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在说什么?什么八年?
酒精让厉北宸的意志力变得薄弱,深埋心底的话不受控制地泄露一丝缝隙。然而,残存的理智和长久以来养成的克制,最终还是拉住了他。他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松开手臂。
怀抱骤然撤离,简心楞在原地。厉北宸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身形晃了晃,酒精的威力彻底上来,让他站立不稳,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门框。
简心这时才完全看清他的状态——眼神迷离,脸颊潮红,呼吸急促而不稳,显然是醉得不轻。刚才那个拥抱和那句模糊不清的话,暂时被担忧取代。
“你……喝了很多酒?” 她蹙眉问道,语气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厉北宸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神固执又迷茫。
简心叹了口气。她无法放任这样的他不管。“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简心上前,试图扶住厉北宸的手臂。厉北宸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她挣脱的执拗。厉北宸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简心半扶半拽地,将他带回了他自己的卧室。
简心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身形高大、意识半混沌的男人安顿在床上。她替他拉好被子,正准备离开,手腕却再次被抓住。
厉北宸躺在床上,眼睛半阖,目光却依然牢牢锁在她身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简心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像个害怕被丢弃的孩子。
简心试图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喉间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哼。
看着这样的他,简心心软了,也乱了。今晚接收的信息太多太杂,他的陌生,他的靠近,他醉语中提到的“八年”,还有此刻这脆弱又固执的依赖…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无力思考,也无力再强硬挣脱。
她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低声道:“我不走,你先睡。”
厉北宸似乎听懂了,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合上。然而,即使陷入沉睡的边缘,他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月色偏移。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握住简心的手终于松了力道,简心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手腕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薄茧摩挲过的触感。
她轻轻起身,为他掖好被角,关掉床头的小夜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刹那,简心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跳依旧失序,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被他拥抱过的身体记忆鲜明,他灼热的呼吸,沉重的怀抱,含糊的醉语…还有他躺在床上,紧紧抓着她手不肯放的样子…
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然而,最后定格下来的,却是白天会议室里那个冷静、专业的身影,和他背后那个令她望而生畏的庞大世界。与她的视界,横亘着一条她看不见尽头的鸿沟。
差距。天堑般的差距。
还有…她摸了摸心口,那里还藏着着持续了了八年、却依旧渺无踪迹的执念——对那个在废墟中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模糊身影的寻找。这份寻找,尚未完成,尚未了结。
这一夜,对简心而言,注定是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心的天平在疯狂摆动拉扯,一端是强行闯入的、带着灼热温度和无尽谜团的悸动与困惑;另一端是冰冷的现实鸿沟和未尽的执念。而厉北宸那句模糊的醉语,像一颗投入心湖深处的石子,此刻虽未激起她对真相的联想,却已荡开了让她的心湖注定无法平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