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死死拦住的年轻女人听到“尸体”二字,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发出更加撕心裂肺、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绝望哭嚎:“不——!不要啊!救他!救他啊!我只要他活着!活着啊!!求求你们了!!”
厉北宸的脸色瞬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他当然知道情况危急到了何种程度!作为现场最高指挥之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驾驶员正在滑向死亡的深渊,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消防攻坚组的队员正在那辆变形的轿车旁,顶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争分夺秒地操作着液压扩张器和切割器,火花刺眼地四溅,金属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但进展缓慢得让人心焦如焚。
简心提出的方案,是理论上最快、最直接止血保命的方法,但其中的风险之高,后果之惨烈,完全超出了常规救援的范畴!一旦操作失误,或者后续救援衔接出现任何问题,伤员可能就在他眼前,以最痛苦的方式惨死。这不仅关乎一条人命,还关乎巨大的责任、严峻的伦理拷问、对整个救援体系的冲击,更可能引发的无法承受的后果!
“我的职责,” 厉北宸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带着不容动摇的绝对权威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是尽最大可能,在确保救援环境相对安全的前提下,救出每一个被困者!并确保救援过程本身,不会因为盲动和冒险,造成不可控的、灾难性的二次伤害,乃至危及更多人的生命!这包括评估所有潜在风险,包括你这种未经充分预案、缺乏必要支持、极端危险、后果完全无法预料的临时处置!现在,请你回到你该在的位置!专业的破拆正在进行!医疗组做好接应准备!这是命令!”
他猛地侧身,不再看简心那双燃烧着仿佛能焚毁一切规则火焰的眼睛,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被立刻清除的、危险的干扰因素。他对着挂在肩头的通讯器,声音冷硬如万年寒铁,不容置疑地下达指令:“突击组!全力配合消防攻坚组!不惜代价,加快破拆驾驶位A柱和方向盘下方区域!重复,不惜代价!目标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医疗组!血浆和加压设备必须立刻到位!准备强行介入!”
他身后的特警和消防员如同接到最终指令的战争机器,立刻以更高的强度行动起来,更加沉重的破拆工具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咆哮声。
简心被彻底晾在原地,看着他决然转身、冷硬如山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冻结的无力感和滔天愤怒席卷了她,让她浑身冰冷,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专业评估?二次伤害?在她看来,这些冠冕堂皇的“流程”、“责任”和“命令”,在飞速流逝的生命面前,在绝望家属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迂腐、那么……冰冷无情!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憋闷、怒火和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
“啊——!!!救命!血…血喷出来了!他不行了!他不行了!!!” 那个年轻女人陡然拔高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绝望的尖叫声,如同最终审判的号角,猛地划破了现场所有的嘈杂,也狠狠击穿了每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简心和厉北宸的身体同时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豁然转头望向那辆银色轿车的方向!
只见那根贯穿男人大腿的粗大金属管根部周围,暗红色的鲜血突然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猛地向上喷涌出一道令人心悸的血箭!滚烫的血液甚至溅射到了破碎的车窗玻璃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斑驳!随即,血流并未停止,反而变成了更加汹涌、更加暗沉的、如同生命最后狂欢般的泉涌!伤员原本还在微弱抽搐的身体猛地向上挺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弓反张,随即剧烈地、痉挛性地抽搐了几下,头颅猛地一歪,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原本还能凭借仪器或仔细观察到的、胸膛那极其微弱的起伏,彻底归于死寂。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这一刻,狠狠地、残忍地按下了暂停键。
年轻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骤然拔高,冲破了云霄,像一把带着无数倒刺的钝刀,狠狠地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来回切割,也将简心和厉北宸之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割断。
简心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她的目光死死地、空洞地盯着那喷涌后虽然流速似乎因压力下降而稍缓、却依旧刺目流淌的暗红色血流,盯着那具彻底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瘫软在冰冷钢铁囚笼里的身影。
一股灭顶的、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如坠万丈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僵、麻木。
失败了……她终究没能救下他。
如果…如果刚才她的方案被采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过程惨烈,哪怕他最终失去一条腿…至少…至少他可能还有一丝气息…可能还能对赶来的高级生命支持有所反应……这个念头像一条带着剧毒的荆棘,疯狂地缠绕、勒紧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尖锐疼痛和无尽的、黑洞般的悔恨。
她僵硬地、如同关节锈死的提线木偶般,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像两枚被冰浸透的、带着血丝的钉子,死死地、充满恨意和冰冷控诉地,钉在几步之外那个依旧挺拔、却仿佛笼罩在无形阴影中的黑色背影上。
四目,在空中相对。
没有言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无比、令人无法呼吸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简心的眼中是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恸、未消的、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控诉。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充满了血丝,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在泣血地质问:是你!是你的保守!是你的所谓流程!你的所谓全局!你的冷血和犹豫!杀死了他!你才是刽子手!
厉北宸的眼底深处,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天覆地地翻涌了一下!像被投入了万吨炸药的深海,激荡起毁灭性的暗流和漩涡。
是目睹生命在眼前以如此惨烈方式逝去的冲击?是肩上那份此刻显得无比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责任带来的刺痛?是对自己决策那一刻坚定不移的信念产生的、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动摇?亦或是……被那年轻女医生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仿佛看穿他内心某一处软弱的控诉所刺痛?但这一切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情绪,都被他强大到近乎非人的意志力死死地、残酷地压制下去,如同汹涌的岩浆被瞬间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渊,强行冷却、凝固。
最终,只余下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带着凛冽寒意的沉静。那沉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更令人心寒,更令人绝望。
厉北宸没有再看简心,仿佛她以及她那充满控诉的目光,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立刻屏蔽的噪音,一个干扰他处理后续事宜的麻烦。
他迅速移开视线,声音冷硬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核心,没有丝毫人类应有的温度和波澜,对着通讯器下达新的、处理善后的、冰冷的指令,指挥人员安抚情绪彻底崩溃的家属,声音平稳、机械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刚才在他眼前逝去的,仅仅只是一个冰冷的任务编号,一个需要被记录在案的统计数字。
他似乎清晰地感觉到了身后那两道如同实质般、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恨意与控诉的目光,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宽阔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然后,像是耗尽了某种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简心站在原地,夏末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起她洁白大褂的衣角,却吹不散她周身弥漫的、如同北极寒风般的冰冷和那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无力感。
报到第一天的所有激动、憧憬和对未来的期盼,早已在方才那场激烈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和眼前这残酷的死亡面前,被彻底碾碎成齑粉,随风消散。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冰冷的、无处宣泄的愤怒,以及对鲜活生命在所谓“规则”、“流程”和“全局观”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渺小的、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她默默地、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地转过身,不再看那片刺目的、被血色玷污的混乱,不再看那个冰冷的、仿佛没有感情的黑色身影。她背起自己的背包和手提袋,拉链上的金属扣发出轻微的、在她听来却异常刺耳的声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直了那单薄却依旧不肯弯曲的脊背,正准备朝着原本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方向走去。
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火花四溅、充满了理念激烈碰撞的对抗,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道深不见底、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而那臂章上冰冷的数字“017”,连同他刚才冷酷决绝的眼神和话语,却像一枚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印,深深刻在了简心此刻充满愤懑、悲凉、巨大失落和冰冷恨意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