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机械声响起。那巨大的、覆盖了整个观星屋的玻璃穹顶,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真正的、毫无遮拦的、浩瀚夜空,如同最华贵的黑色天鹅绒骤然展开,其上镶嵌的亿万颗璀璨星辰,瞬间霸占了所有人的视野!银河宛如一道朦胧的光之桥梁横跨天际,星辉清冷而磅礴,带着宇宙亘古的呼吸,倾泻而下。真实星空的壮丽与震撼,远超任何模拟的效果,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
苏沫含缓缓起身,从旁边的软椅上,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精心包装的礼盒。她走到简心身边,在星辉下,动作轻柔而郑重地打开。
里面,是一条旗袍。
一条绣着极其淡雅精致的同色梅花图案的白色改良中式旗袍。真丝绡的面料在星光下流转着珍珠般柔润的光泽,梅花图案清丽脱俗,仿佛能闻到幽香。领口、襟边、袖口的细节处理得一丝不苟,保存得近乎崭新,诉说着它曾被珍藏的岁月。款式既有古典韵味,又带着少女的秀气。
苏沫含将旗袍取出,展开,她的声音在星空下显得格外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心心,看看这个。”
简心茫然地、缓慢地转过头,红肿不堪的眼睛焦距渐渐对准那件旗袍。
“这是你妈妈为你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苏沫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传入简心耳中,也敲在每个人心上,“当时尺寸有些偏差,不合身,她……赶着拿去修改。” 她顿了顿,空气中弥漫开无声的沉重,“改好拿回来那天……还没来得及给你就……后来,清理废墟时,被清理出来,你姨妈一直珍藏着,就像是……时间特意为你留住的一样。”
简心呆呆地看着那条旗袍,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那天”指的是什么,所有人都明白。那场灾难,那个永远停留在“来不及”的瞬间。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厉北宸的支撑中微微直起身,伸出手,指尖带着冰凉的湿意和剧烈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那冰凉的丝滑衣料,触碰到那精细的、仿佛还残留着母亲指尖温度的梅花刺绣。
“心心,这旗袍的尺码与上次给你定做衣服时的尺码几乎一样,去换上它。” 苏沫含眼中含着泪光,将旗袍放到简心手中,声音更柔,“你妈妈可能……一直想看看你穿上它的样子。今晚,就在这里,在星星下面,穿上它,你妈妈一定会看到,好吗?”
旗袍在手,重若千钧。那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是未曾送出的母爱,是中断的时光,是母亲在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祝福与期望的实体。简心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细致的梅花绣纹,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当时挑选布料、描绘花样的用心。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请求。它连接着生者与逝者,连接着未尽的遗憾与迟到的圆满。在苏沫含和舒佳鼓励的目光中,她紧紧抱着这件承载了太多情感的旗袍。
简心泪眼模糊地看着苏沫含,又看看那件承载着无尽母爱与永恒遗憾的旗袍。星光落在旗袍上,也落在她苍白的、泪痕交错的脸上。
许久,她终于,重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嗯”。
她在舒佳的陪同下,去往旁边的更衣室。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观星屋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仿佛一个世纪。
当简心从更衣室走出来时,观星屋内那几盏星子般的微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真的倒流了。
旗袍意料之外地合身。许是当年修改时,母亲细致地考虑了女儿正在抽条的身形,预留了恰到好处的空间,亦或这些年简心一直保持的很好。
腰身收得纤细,完美勾勒出她少女般的身形曲线;裙摆长度及膝,露出一截笔直白皙的小腿,既保留了青春的轻盈,又透出一种初长成的亭亭玉立,只是左腿上那场灾难留下的疤痕经过八年的时光沉淀依旧清晰可见。
柔软的丝料温柔地贴合着她每一寸骨骼与肌肤,淡雅的同色梅花在她周身静静绽放,在星辉下流转着低调的华彩。几缕微湿的头发散落在脸旁,未施脂粉的脸在温泉的作用下白里透红,微肿的眼睛里残留着泪光,却奇异地沉淀下某种沉静而坚韧的气质。
仿佛时光悄然重叠。照片里那个十八岁、无忧无虑、被爱包围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历经风雨、伤痕累累却终于开始直面过去的二十六岁女子,在这件迟到八年的旗袍的包裹下,在浩瀚星空的见证下,无声地重合了。过去与现在,悲伤与治愈,失去与获得,在此刻达成了某种震撼人心的和解。
她站在那儿,像一株从旧日画卷中走出的、带着露水的梅,脆弱又坚韧,承载着过往的重量,却依旧耀眼。
苏沫含眼中再度涌上的热泪,此刻她的内心是欣慰与感动。苏沫含走上前,仔细地帮她整理了一下散落的几缕头发,指尖带着颤抖的温柔:“心心……你妈妈要是看到你穿上这条旗袍这么美……一定非常开心……!”
眼前的女孩,仿佛将她母亲那份未能送出的爱与祝福,完完整整地穿在了身上,光华内敛,却足以照亮这整个星空下的夜晚。
厉北宸的冷静、克制与计划性,在这一刻,似乎都被眼前这幅画面彻底击碎、融化。他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附在简心身上。
星辉落在她微湿的发梢、纤长的脖颈、被旗袍勾勒出的美好肩线和腰身上,落在那淡雅梅花刺绣上,更落在她那双虽然红肿、却仿佛被泪水洗净了尘埃、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与脆弱的眼眸里。
简心站在那里,身后是浩瀚无垠的宇宙星河,身前是至亲好友温暖的目光,身上承载着跨越生死的母爱与时光的遗憾,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坚韧得像是在废墟上开出的第一朵花,美得惊心动魄,也让他胸腔里那颗习惯了坚硬跳动的心脏,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近乎窒息的悸动与怜惜。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精心策划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环节。
他们三个人,都沉浸在简心带来的这份震撼与感动中,完全遗忘了还在侧厅焦急等待指令的陆川。
侧厅里,陆川反复看着手表,急得原地转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等下去,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和情绪连贯性就要断掉了!
陆川一咬牙。不能再等了!他了解厉北宸的计划有多周密,这个蛋糕是整个仪式的核心高潮,绝对不能出岔子。既然等不到指令,那就……冒险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然后,他伸手,稳稳地握住了覆盖着洁白餐布的蛋糕车把手。
车轮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陆川推着它,从侧厅的阴影中,缓缓地、却目标明确地,驶向了观星屋中央那片最明亮的星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