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那套“驱蚊法”在仆役圈里悄然流行,因仆役基本都在使用,不像之前的扑克牌(叶子戏)只有一部分仆役爱玩,所以终究还是没能完全瞒过上头主子的耳朵。这日,王氏身边一个惯会溜须拍马的婆子,趁着回话的间隙,献宝似的将听来的消息当作趣闻讲给了王氏听。
“……说是二少爷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法子,用些薄荷、艾草捣鼓成粉,点着了熏屋子,竟然还真能驱蚊呢!下人们如今都偷偷效仿,说是比光熏艾草强些。”婆子挤着笑脸,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
王氏正对镜试着新得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闻言,手一顿,从镜子里瞥了那婆子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哦?咱们这位二少爷,心思倒是活泛,只可惜,都没用在正道上。整日里琢磨这些奇技淫巧,熏屋子驱蚊?呵,那是下人该操心的事!堂堂县丞公子,不想着读书上进,光惦记着如何不被蚊子咬,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我林家教养无方!”
她轻轻将步摇插入发髻,语气愈发冷淡:“文博这几日正在苦读书,准备应对族学重开后的考较,那才是正经公子该做的事。你下去吧,这等琐碎小事,以后不必拿来聒噪。”
婆子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退下了。王氏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心里那点因侄女即将到访而产生的愉悦,被这消息冲淡了些许。越发觉得那庶子不成器,连带着对周姨娘也更多了几分鄙夷——果然是丫鬟出身,教出的儿子也只会在这些下等事上用心。
恰在此时,丫鬟来报,王氏娘家兄长的嫡女,王静姝小姐到了。
王氏立刻敛去不悦,换上一副亲切热情的笑容,亲自迎了出去。王静姝今年十岁,出自本地乡绅王家,容貌清秀,举止文静,受过良好的闺阁教育,是王氏心目中理想的儿媳人选之一。她此次来访,名义上是探望姑母,实则是王氏有意安排,想让林文博与她多接触,培养感情。
王静姝规规矩矩地向王氏行了礼,送上带来的土仪,言行得体,落落大方。王氏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又忙不迭地派人去叫林文博过来相见。
林文博今日特意穿了新做的湖绉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得知母亲用意,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和期待。他来到正厅,见到王静姝,脸上努力做出沉稳的笑容,上前见礼,然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近日所读的诗书,试图展现才学。
王静姝只是微笑着听着,偶尔点头附和,并不多言,显得十分矜持。林文博说了半天,见对方反应平淡,心里不免有些着急,额角微微见汗。
王氏见场面有些冷,便笑着打圆场:“你们别光在屋里坐着了,文博,带你静姝表妹去花园里逛逛吧,如今园子里芍药开得正好。”
林文博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邀请。王静姝看了王氏一眼,见姑母点头,便也起身,带着自己的小丫鬟,跟着林文博往花园走去。
与此同时,偏院里的林焱,正因为王氏那边传来的“不务正业”评价而哭笑不得。来福气鼓鼓地学舌完正院婆子的闲话,林焱却只是耸耸肩:“由她说去,咱们自己舒服就行。”他懒得去管王氏怎么想,见外面阳光正好,便也溜达到花园,想找个清静角落继续琢磨能不能搞点“冰镇”饮料出来——这古代的夏天,没有空调冰箱,实在太难熬了。
他特意避开了芍药圃等主要景致,拐到一处靠近池塘的竹亭附近,这里相对僻静,还有阵阵凉风从水面上吹来。他刚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远远就看见林文博引着一位陌生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
林焱下意识就想躲开,他可不想再跟这位嫡兄上演“学问切磋”的戏码。但亭子周围空旷,躲无可躲,眼看两人越走越近,他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准备打个招呼就溜。
林文博也看到了林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显然觉得撞见这个庶弟煞风景。他身边的王静姝则好奇地打量着亭子里那个穿着半旧细布夏衫、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些的男孩。
“大哥。”林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林文博淡淡地“嗯”了一声,语气疏离:“二弟也在此处?”他侧身对王静姝介绍道:“静姝表妹,这是我家二弟,林焱。”语气平淡,毫无热络之意。
王静姝依礼微微颔首,轻声道:“见过二表弟。”她注意到这位二表弟虽然衣着朴素,但眼神清亮,行礼的姿态也自然大方,不像传闻中那般怯懦。
林焱回了句“表姐好”,便打算告辞。谁知王静姝却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地问道:“方才来时,见园中蚊虫甚少,不似我家园中那般扰人,可是姑母府上用了什么特别的法子?”
她本是随口一问,打破尴尬气氛。林文博却一时语塞,他哪里关心过驱蚊这种小事?支吾着答不上来。
林焱本来已经迈出的脚步顿住了。提到这个,他可就不困了!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点属于孩童的、分享秘密般的小得意,但又努力克制着,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说:“哦,表姐说的是驱蚊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用薄荷、艾草还有一点菖蒲,晒干了混在一起,点了熏一熏,蚊子不喜欢那个味儿,就跑了。”
他的解释非常直白,完全没有引经据典,就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一样自然。王静姝听得微微一怔。她平日里接触的男孩子,要么像林文博这样张口闭口诗书,要么就是些顽劣不堪的,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平常地跟她讨论生活琐事,而且说得清晰明了。
她不由得多看了林焱两眼,好奇地问:“薄荷、艾草寻常,只是这菖蒲也有用么?比例又是如何?”
林焱见她感兴趣,便往前凑了凑,蹲下身,随手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比划起来:“菖蒲味道冲,加点进去效果更好。比例嘛,大概三份艾草,两份薄荷,一份菖蒲就差不多,磨成粉,点的时候别用明火,用炭火慢慢烘出味儿就行……”
他讲得兴致勃勃,完全忘了眼前的女孩是初次见面的表姐,也忘了旁边还站着个脸色越来越黑的嫡兄。王静姝听得认真,偶尔点点头,觉得这法子既新奇又似乎很有道理,比单纯熏艾草听起来高明。
林文博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驱蚊”,感觉自己被彻底忽视了,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他忍不住咳嗽一声,打断道:“静姝表妹,这些下人操心的事,何必多问?我们还是去前面赏芍药吧,那边景致更好。”
王静姝被打断,看了看林文博不悦的脸色,又看了看依旧蹲在地上、一脸“我还没说完”表情的林焱,忽然觉得这位不拘小节的二表弟,比一本正经的大表哥有趣多了。她抿嘴笑了笑,对林焱道:“多谢二表弟解惑,这法子听着倒巧。”
林焱这才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表姐、大哥,你们慢慢赏花,我先回去了。”说完,这次是真的溜了,脚步轻快。
看着林焱远去的背影,林文博脸色铁青,只觉得今天这场精心安排,全被这个庶弟给搅和了。而王静姝望着林焱消失的方向,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和笑意。这位二表弟,似乎和姑母、大表哥口中的形象,不太一样呢。
花园里的这场意外“巧遇”,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虽然波澜不大,却在某些人心里,留下了淡淡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