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里,鎏金香炉吐着淡薄的檀香,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王氏斜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蜜蜡佛珠,眼神却毫无慈悲,只有一片冰冷的阴鸷。钱妈妈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触怒了主子。
“一百两……呵,老爷可真大方。”王氏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毒般的寒意,“为了那个小孽种,竟如此下我的脸面!”她猛地攥紧佛珠,手背上青筋隐现。林如海那日的警告言犹在耳,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屈辱与愤恨交织,几乎让她窒息。
钱妈妈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压低声音:“太太,老爷正在气头上,咱们明面上……确实不宜再动偏院的用度了。周姨娘那个贱人,如今怕是正得意呢。”
“得意?”王氏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以为有老爷撑腰就能高枕无忧了?做梦!明的不行,难道暗的也不行?这后宅,终究是我说了算!”
她将佛珠重重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克扣银钱这条路,暂时是走不通了。但你想办法让那小孽种身败名裂,在县学、在华亭县都抬不起头来!我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读书,还有什么资格跟我儿文博争!”
钱妈妈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了主子的意图,脸上堆起谄媚又阴险的笑容:“太太英明!老奴也觉得,二少爷近来是有些……太过张扬了。仗着几分歪才,在县学里出尽风头,连带着周姨娘都抖起来了。是得想法子压一压他的气焰,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嫡庶尊卑,什么叫安分守己!”
“嗯,”王氏满意地瞥了她一眼,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说,该从何处下手?”
钱妈妈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凑得更近,几乎贴着王氏的耳朵,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太太,老奴瞧着,二少爷如今最倚仗的,不就是那点‘诗名’和在县学里那几分人望吗?咱们若是把他这根基给毁了,让他名声臭了,看谁还愿意搭理他!老爷……老爷总不好再偏袒一个德行有亏的儿子吧?”
王氏眼神一亮:“仔细说说。”
“老奴以为,咱们可以从两方面入手。”钱妈妈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这一就是一个‘孝’字。太太您是嫡母,是长辈。他林焱一个庶子,若是对您不敬,那便是大不孝!咱们可以……嗯……可以让人在外头悄悄散播些话,就说二少爷自打有了些微名,便眼高于顶,对嫡母阳奉阴违,仗着老爷偶尔的赏识,便不将您放在眼里。甚至……甚至可以编派些细节,比如您好心过问他的学业,他却言语顶撞;您赏下的东西,他转手就嫌弃地丢开……这些话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也够他受的!”
王氏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不错。孝道大于天,只要沾上不孝的边,任他再有才华,也是白搭。那二呢?”
“这二嘛,”钱妈妈脸上露出一个更为诡秘的笑容,“便是攻讦他‘不务正业’,‘沉迷奇技淫巧’!太太您想啊,他那些什么不伦不类的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可不就是‘奇技淫巧’吗?咱们可以让人说,他心思根本不在圣贤书上,整日里就琢磨这些歪门邪道,玩物丧志!甚至……还可以暗示,他这些玩意儿来路不正,或许是从什么不干净的杂书上学来的,有违圣人之道!县学里的夫子,最重品行根基,若听闻他如此行径,岂会不对他心生厌恶?那些清流学子,又岂会再与他为伍?”
“好!好!好!”王氏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心的、却带着毒意的笑容,“钱妈妈,你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此计甚妙!双管齐下,我看那小孽种还如何嚣张!”
她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房间里踱了两步,沉吟道:“散播流言……需得找些靠得住、嘴巴又灵巧的人。不能是咱们府里的人,最好是市井之中那些三教九流,或者……县学里那些嫉妒他才华、又容易被煽动的学子。”
“太太放心,”钱妈妈胸有成竹地躬身,“老奴省得。西街茶馆那个说书的刘快嘴,跟咱们府上采买有些交情,给他几个钱,让他把话编成段子,在茶客里传一传,保准又快又广。至于县学里……老奴听说,跟大少爷交好的赵公子那几人,似乎对二少爷也很是不满……或许,可以借他们的口……”
王氏会意,点了点头:“嗯,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要留下任何把柄。银钱方面,不必节省。”她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一小锭银子,约莫五两重,递给钱妈妈,“这些你先拿去打点。记住,要像水滴石穿一样,慢慢来,不要一下子闹得太大,引起老爷警觉。”
“是,太太!老奴明白,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钱妈妈双手接过银子,揣进怀里,脸上满是即将施展手段的兴奋。
王氏看着她退出去的背影,重新坐回贵妃榻上,捡起那串蜜蜡佛珠,一颗一颗地捻动着,眼神幽深如古井。
“林焱……别怪为我心狠。”她低声自语,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若是你默默无闻就算了,但既然你表现出了才华那就挡了我儿文博的路!这林家,只能有一个麒麟儿,那就是我的文博!你想出头?我就先毁了你的名声,看你还如何出头!”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关于林焱“不孝嫡母”、“沉迷奇技”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华亭县和县学里蔓延开来,看到林焱从一个人人称赞的“小诗仙”,变成一个人人鄙夷的“无德之徒”,看到老爷对他日渐失望,看到周姨娘那贱人痛哭流涕……
想到这里,王氏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快意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却映不出一丝暖意,只有森然的冷光。
而此刻,远在县学,正与方运讨论着方才策论课上一个疑点的林焱,对此毫无察觉。他只觉得窗外似乎刮过一阵冷风,让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他并不知道,一张针对他名声的、无形却恶毒的网,正在暗处悄然编织,即将向他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