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里,鎏金狻猊香炉吐着袅袅青烟,王氏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贵妃榻上,手里攥着的那柄和田玉如意几乎要被她捏出裂痕来。钱妈妈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啪!”王氏终于忍不住,将玉如意重重拍在身旁的黄花梨小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好!好一个庶子!月考头名,策论出众,如今在县学里,可是风头无两,人人都要赞一声‘林氏麒麟儿’了!”她声音尖利,带着淬毒般的恨意,“老爷现在见了他,都是和颜悦色,前儿竟还允他从外院账上支取笔墨银子!再这样下去,文博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钱妈妈连忙递上一盏刚沏好的六安瓜片,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劝道:“太太您消消气,仔细身子。不过是小孩子家一时侥幸,得意几天罢了,终究是庶出的…”
“侥幸?”王氏猛地坐直身子,一双凤眸里寒光四射,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愤怒而微微扭曲,“你听听外头都是怎么传的?说他是什么‘文曲星’下凡!那些寒门子弟,一个个都围着他转!流言不管用,克扣月钱也被老爷一句话就给堵回来了!这个小妇养的孽种,倒是越来越能耐了!”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
这时,门帘被轻轻打起,林文博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今日在策论课上被林焱当众驳得哑口无言,此刻只觉得脸上无光,心里憋闷得厉害。
“母亲。”他草草行了个礼,声音沉闷。
王氏一见儿子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更是心疼夹杂着怒火,连忙拉他坐下:“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学堂里受了什么委屈?”她掏出帕子,想给儿子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林文博避开她的手,咬着后槽牙,将今日课堂上林焱如何提出“以工代赈”、“常平仓”,如何与他激烈辩论,最后连沈教谕都夸赞林焱“思虑深远”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他一个庶子,竟敢在课堂上公然顶撞于我!那些趋炎附势的寒门子弟,还有方运那个闷葫芦,都向着他说话!母亲,这口气,儿子实在咽不下!”
王氏听得目眦欲裂,保养得宜的指甲差点掐进掌心:“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妇养的贱种,也敢这般嚣张,骑到嫡兄头上作威作福!”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文博我儿,你放心,母亲绝不会让那个小孽种得意太久!这林家,将来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林文博抬头看着母亲,眼中带着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母亲,难道就任由他这样下去?他的名声越来越好,学问似乎也…也越来越扎实,再过些时日,怕是…”
“他得意不了多久了!”王氏打断儿子的话,语气森冷。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对钱妈妈使了个眼色。钱妈妈会意,立刻将屋内其他伺候的丫鬟都屏退出去,只留下心腹几人。
室内只剩下母子二人和钱妈妈。王氏看向钱妈妈,声音压得极低:“之前那些手段,看来是不顶用了。你可还有什么法子?”
钱妈妈浑浊的老眼转了转,凑近几步,低声道:“太太,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老奴这里,倒是有几个主意,请太太斟酌。”
“说!”王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这一嘛,”钱妈妈伸出枯瘦的手指,“可以从他的‘德行’下手。他如今不是有‘诗名’吗?咱们可以找人仿着他的笔迹,写几首淫词艳曲,悄悄散播出去,坏了他的名声。读书人最重清誉,一旦沾上这等污名…”
王氏蹙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妥。老爷如今正看重他,若查起来,容易引火烧身。况且,他那点诗名,未必能掀起太大风浪。”
钱妈妈点点头,又道:“那二嘛,便是从他的‘交友’入手。他不是跟那个寒门子弟方运走得近吗?咱们可以设计一番,制造些事端,比如诬陷那方运偷盗,或者与林二少爷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勾当…到时候,他结交匪类、品行不端的罪名就跑不了。”
林文博听得眼睛一亮,觉得此计甚妙。
王氏却依旧摇头:“方运此人,看着沉默寡言,实则心志坚定,未必容易上当。而且目标太小,撼动不了根本。”
钱妈妈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更为阴险的笑容:“既然这些都不行,那老奴还有最后一计,也是最稳妥的一计。”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耳语,“这‘孝道’二字,便是最好的利器,任他有通天本事,也难逃此网。”
“孝道?”王氏眯起了眼睛。
“正是!”钱妈妈眼中精光一闪,“太太,您想,若是您‘病’了,需要人侍疾,让周姨娘日夜在跟前伺候,这不是天经地义?到时候,累垮了她的身子,那庶子还能安心读书?必定心神不宁,学业荒废!此乃攻心之计。”
她见王氏意动,继续添柴加火:“再者,侍疾之时,规矩繁多,稍有差池,便可扣上‘不孝’、‘怠慢’的罪名。这孝道大过天,一旦沾上不孝的边,任他再有才华,老爷也绝不会轻饶!到时候,太太您怎么说,还不是由着您?”
王氏听完,缓缓靠回引枕上,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玉如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姨娘和林焱母子在她病榻前疲于奔命、狼狈不堪的模样。
“好!此计甚妙!”王氏赞道,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就按你说的办!”
林文博看着母亲和钱妈妈,虽然觉得此计有些阴损,但一想到林焱即将倒霉,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快意。他仿佛已经看到,林焱在那“孝道”的重压之下,一步步走向身败名裂的深渊。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正房内的阴谋却在沉水香的掩盖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