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风茶馆回来,林焱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廉价绿茶的淡淡苦涩,但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许多。茶馆里那种慵懒闲适的氛围,实在是太适合现在的他了。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刚踏进偏院,他就感觉气氛有些异样。周姨娘没像往常一样在廊下做针线,而是坐在正屋里,面前摊开着那个装着她体己首饰和碎银子的樟木小匣子,正拿着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着一支素银簪子,眉头微蹙,似乎在盘算什么。秋月在一旁帮着整理几块颜色鲜亮些的布料,看来是准备给林焱做新学服。
“姨娘,我回来了。”林焱唤了一声,走过去挨着周姨娘坐下,好奇地看着匣子里那些不多的银钱和几件式样简单的首饰,“您这是……要出门?”
周姨娘回过神,放下簪子,将小匣子盖上,轻轻叹了口气:“不出门。是在盘算给你置办族学用的一应物事。”她拉过林焱的手,语气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紧涩,“族学里都是各房各家的子弟,穿戴用度上,虽说不必与人攀比,但也不能太过寒酸,平白让人看轻了去。”
她指了指秋月手边的布料:“这几块料子还是去年你父亲赏的,颜色还算鲜亮,给你做两身新学服。笔墨纸砚,姨娘这里还有些体己,够给你置办一套像样的。只是……”她顿了顿,“听说族学里同窗之间,偶尔也会有文会、诗社之类的应酬,难免要有些花销……”
林焱看着周姨娘眼底的为难,心里顿时明白了。姨娘这是在为钱发愁。她一个姨娘,月例有限,又要打点上下,维持偏院的体面,能攒下这点体己已是不易。如今为了他进族学,恐怕是要将老底都掏出来了。
一股酸涩夹杂着暖意涌上林焱心头。他穿越而来,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甚至有时觉得周姨娘的某些谨慎和算计有些小题大做。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没有根基的姨娘,想要护着儿子体面地活下去,有多么不易。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每一步路,都要如履薄冰。
他反手握住周姨娘的手,语气轻松地笑道:“姨娘,您别担心这些。族学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比谁穿得好、谁阔气。有衣服穿,有笔墨用就行了。至于什么文会诗社,”他撇撇嘴,“我肯定不参加,有那时间还不如回来陪姨娘说说话,或者……或者想想怎么让咱们的日子过得更舒服点。”
他心里暗想:跟一帮小屁孩吟风弄月?哪有研究怎么改善生活、怎么闷声发大财来得实在?
周姨娘被他这话逗得展颜,嗔怪地戳了下他的额头:“你呀!净说孩子话。同窗交际也是学问的一部分,将来……唉,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早。”她见儿子如此懂事,心里宽慰不少,但眼底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有些现实的压力,不是孩子几句贴心话就能解决的。
就在这时,来福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似的,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
“少爷!姨娘!奴才刚才去大厨房取晚膳的食材,听到一个消息!”来福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什么事?鬼鬼祟祟的。”林焱抓起桌上的一颗花生丢进嘴里。
“是关于族学的!”来福凑近些,小声道,“听说,这次不光是咱们府里的几位少爷,连二老太爷家、三老太爷家适龄的哥儿,还有几位依附咱们林家的旁支亲戚家的孩子,都要一并送进族学!人可多了!”
周姨娘闻言,擦拭簪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人多,意味着更复杂的人际关系,更多的比较,也意味着……更多的花费和应酬。
林焱却听得眼睛一亮:“哦?都有哪些人?有没有好玩儿的?”他下意识地把族学当成了一个小型社交场,或许能遇到几个不那么讨厌的?
来福挠挠头:“具体有哪些人奴才也没记全,就听说二老太爷家的文远少爷肯定是要去的,还有三老太爷家的文斌少爷……哦对了,好像还有西街那个开着杂货铺的林掌柜家的儿子,叫什么……林安?据说读书还挺用功。”
林焱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些名字。林文远、林文斌,都是堂兄弟,以前年节时见过,印象不深,但估计跟林文博是一个路数,鼻孔朝天。倒是那个铺子掌柜的儿子林安,听起来有点意思,寒门学子?或许能有点共同语言?
“人多也好,热闹。”林焱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反正我是去读书的,他们读他们的,我读我的,互不干涉。”
周姨娘却想得更深。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正色对林焱道:“焱儿,族学人多口杂,更需谨言慎行。尤其是那些旁支的子弟,家境不一,心思也各异。你切记,莫要轻易与人结怨,但也无需刻意讨好。咱们不惹事,也不怕事。若有人欺上门来,自有姨娘为你做主。”她这话说得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焱认真点头:“姨娘,我记住了。”他心里补充:只要别人不主动招惹,我肯定安安分分当我的透明人。
晚膳时,林府饭桌上的气氛也因族学将至而显得有些微妙。林如海依旧严肃,但偶尔看向林文博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期待。王氏更是容光焕发,不停地给儿子夹菜,言语间满是鼓励。林文博挺直腰板,一副重任在肩的模样。连一向冷淡的林晓曦,都难得地开口问了句族学何时开课。
只有林焱和周姨娘这边,安静地吃着饭,仿佛族学之事与己无关。
饭后回到偏院,林焱破天荒地没有立刻瘫倒,而是坐到了书案前,翻开了那本让他头疼的《千字文》。昏黄的灯光下,那些扭曲的繁体字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他知道,悠闲的茶馆时光只是暂时的逃避。族学,就像一道门槛,跨过去,才是他真正在这个时代开始“奋斗”的起点。为了不让周姨娘为那几两银子发愁,为了将来能真正拥有选择“悠闲”的底气,这书非读不可。
他拿起周姨娘为他准备的新笔,蘸了点清水,在废纸上笨拙地画着字的笔画,心里盘算着:或许,可以试试用现代的记忆法来对付这些古文?比如把“天地玄黄”想象成赛车的四种基本配色?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有趣了些。学习嘛,总得找点乐子,不然多对不起自己这穿越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