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镇北王府
陆从寒赤着上身坐在床榻边,那双曾经毫无知觉、如同死肉般的双腿,此刻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
汗水顺着他精壮的脊背滚落。
“呃……”
一声极低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那种感觉并非疼痛,而是痒。
成千上万只蚂蚁钻进了骨髓,在每一寸断裂的经脉、每一块坏死的骨头上疯狂啃噬、爬行。酥麻、酸胀、奇痒难耐,这种感觉比单纯的剧痛更让人发疯。
陆从寒死死扣住床沿他浑身都在颤抖,肌肉紧绷如铁石,青筋暴起。
孙神医蹲在一旁,手里拿着银针,看着那双微微抽搐的腿,不仅不急,反而兴奋道。
“痛是好事!痒更是大好事!”
“枯木逢春,腐肉生肌!若是没知觉,那才是彻底废了!现在这般动静,说明龙骨断续草的药力已经彻底把你的骨头缝都给填满了!”
陆震站在一旁,双手搓来搓去,在那张虎皮大椅前转了八百圈。
“孙神医,这……这还得疼多久?你看寒儿这汗出的,都快脱水了!”
孙神医头也不回,一针扎在陆从寒的足三里上,“想要站起来,这点罪算什么?”
陆从寒猛地抬起头。
他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
“爹,我不疼。”
他盯着自己的腿,看着脚趾在无意识地微微蜷缩。
动了。
真的动了。
那种久违的、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让他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
三日后。演武场。
清晨的寒风卷着落叶,在空旷的场地上打着旋。
“砰!”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陆从寒重重地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膝盖先着地,粗布裤管瞬间被磨破,殷红的血迹渗了出来,染红了青灰色的地面。
“大少爷!”
福伯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搀扶。
“走开!”
一声暴喝,如受伤的孤狼咆哮。
陆从寒趴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额头青筋直跳,汗水混合着尘土,糊满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拒绝任何人靠近。
甚至连轮椅都被他推到了十丈开外。
这几天,这种摔倒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他的腿虽然有了知觉,但肌肉萎缩多年,骨骼刚刚重塑,根本支撑不起他高大的身躯。每一次尝试站立,都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
但他不服。
他是陆从寒。
绝不能像个废人一样,一辈子瘫在那张轮椅上!
他低吼一声,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
剧烈的颤抖顺着双腿传遍全身。
刚直起腰,膝盖一软,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通!”
再一次,狠狠砸在地上。
这一次摔得更重,,鲜血顺着膝盖滴落。
远处的廊下。
陆震看得眼眶通红,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他也是武人,他知道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绝望有多折磨人。
“我去扶他一把……”陆震声音发颤,迈步就要冲出去。
一只手,死死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位平日里柔弱的王妃,此刻却红着眼圈,死死拽着丈夫。
“别去。”
沈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这是他的劫,也是他的路,让他自己来。”
陆震身形一僵。
他看着远处那个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像野兽一样挣扎着爬起来的儿子。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让他引以为傲的长子,此刻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但他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陆震长叹一声,转过身,不忍再看,眼角却有泪光闪烁。
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一遍遍地挑战着自己的极限。
日复一日。
从最初的站立不稳,到后来能扶着墙,颤巍巍地走出一步,两步……
他摔倒的次数越来越少,站立的时间越来越长。
那双曾经只能在轮椅上无力垂落的腿,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重新找回属于它们的力量。
七日后的清晨。
当陆震和沈婉带着一家人,如往常一样来到陆从寒的院子时,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
那张陆从寒从不离身的轮椅,孤零零地停在屋檐下。
“大哥呢?”陆烽火奇怪地问。
全家人绕过假山,然后,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清晨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梨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梨树下,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安静地站立着。
他没有扶任何东西,只是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双腿笔直,如同一杆即将刺破苍穹的长枪,稳稳地,扎根于大地之上。
是陆从寒。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自己的家人。
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父亲,看着需要仰视自己的两个弟弟,看着那个一脸欣喜望着自己的妹妹。
他的脸上,没有因为康复而带来的狂喜,只有一种如同深海般的沉静。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张陪伴了他数年的轮椅前。
“这东西,”陆从寒目光扫过家人震撼的脸庞,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该扔了。”
“好!!”
陆震冲上去,给了自己大儿子一个熊抱,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我陆震的儿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