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像一层薄纱,从她脚底散开,又迅速褪去。林夏抱着婴儿,从那片吞噬一切的白中走出,一步踩在满是金属残骸的地面上。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晃了晃,差点跪倒。手臂却没松,反而收得更紧——那团温热的小身体还在她怀里,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却又真实得让她心颤。
她低头看去。
婴儿闭着眼,脸色苍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可就在她凝视的瞬间,婴儿后颈那枚嵌入皮肤的Lx-07芯片,忽然亮起一丝极淡的金光,像一颗沉睡的星,终于被唤醒。
林夏屏住呼吸。
她记得这枚芯片。在无数个轮回里,它都曾出现在她自己的手腕、太阳穴、脊椎末端——冰冷的烙印,程序的锁链。可现在,它在婴儿身上,却泛出暖意。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还活着……对吧?”
没有回应。
只有风,从环形山谷的裂缝中钻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烧焦的电路板味混着樱花香精,浓烈又诡异。像是高科技的废墟里,硬生生塞进一段童年记忆。
她缓缓抬头。
前方,山体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一扇通体漆黑的铁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节奏缓慢而稳定,像心跳。
一下,一下。
敲在她耳膜上,也敲在她胸口。
她站直了些,腿还在抖,但脚步没有停下。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扭曲的金属线上,发出细微的“咔”声。地面布满裂痕,缝隙中渗出温热的液体,泛着油光,映出她和婴儿的倒影。
倒影里,她的脸忽明忽暗,像是信号不良的画面。可婴儿的眼睛——即使闭着——在倒影中却是睁开的,漆黑如渊,深不见底。
林夏心头一跳,猛地移开视线。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倒影。可那些画面却像种子,在她脑子里生根发芽。第七次轮回,她跪在雪地里,匕首插进胸口,血染红了雪,沈墨寒倒在不远处,胸口炸出血花,还在笑:“林夏,快跑。”\\
第九次,她亲手掐死那个婴儿,耳边响起冰冷的系统音:“你不配为人母。”\\
第十六次,她跳楼,风灌进耳朵,最后听见的,是他嘶哑的声音:“别怕……我在。”
她不信。
每一次,她都不信。
直到上一次——她抱着婴儿,在火场废墟里哭着说:“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你。”
那一刻,系统出现了裂缝。
而现在,她再次选择了“信”。
信这婴儿是真的,信那声“妈妈”不是程序,信沈墨寒临终前说的“记住温度”,不是一句空话。
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
她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痛感让她清醒了些。
山谷静得可怕。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风都像被什么吸走了。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还有那扇铁门的红光,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她停下。
离铁门还有二十步。
足够看清门上的铭文——S-07-Ω。三个字母刻得极深,边缘泛着蓝光,像是用血写成。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
轻声说:“如果你是真的……如果你不是陷阱……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孩子……”
话没说完。
婴儿忽然动了。
小嘴微微张开,发出一声电子音,冷,准,不带一丝情绪:
“回家。”
林夏浑身一震,像被电流击中,从脊椎一路窜到头顶。
她瞳孔骤缩,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臂弯的皮肉里。
——是他的声音。
沈墨寒的声音。
可这不是他。这不是他说话的方式。这不是他会说的话。
可偏偏,就是这两个字——“回家”——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她心里最软的地方。
记忆翻涌。
她看见自己一次次死在雪地、火场、高楼;看见自己一次次拒绝相信他;看见他在雨里站了两个小时,只为等她下班;看见他在医院醒来第一句话问的是她有没有受伤。
她不信。
她总是在不信中死去。
只有一次,她信了。
而那次,她活了下来。
可那是真的吗?还是系统又一次精心设计的幻觉?
她猛地摇头,想把那些画面甩出去。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闭嘴……别再说了……你不是他……你只是……程序……”
婴儿没再说话。
可就在她低头的刹那,婴儿睁开了眼。
瞳孔深处,没有光,只有一段影像——无声播放。
沈墨寒躺在手术台上,胸口敞开,机械臂正将一枚芯片缓缓嵌入他的心脏。他脸上没有麻醉剂,眼神清醒,甚至带着某种解脱。镜头拉近,他忽然睁开眼,望向她——不,是望向镜头,嘴唇微动。
林夏的呼吸停了。
她听见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脑子里——
“林夏……记住温度。”
她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碎金属扎进膝盖,疼得她眼前发黑。可她顾不上。泪水已经涌了出来,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
一滴,正好落在婴儿后颈的Lx-07芯片上。
“啪。”
轻微的一声。
芯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像被点燃的火种。整道光芒顺着地面裂痕蔓延,与她手腕上的S型纹路共振,嗡鸣作响。
一道机械音在她脑中响起,冰冷,庄严,不容置疑:
【身份确认:S-07-1。权限移交完成。】
天空震动。
云层裂开一道口子,红光倾泻而下,照在那扇巨门上。门上的S-07-Ω铭文开始闪烁,系统低语如潮水般降临:
“循环已完成。第八代容器已激活,启动协议载入。请宿主进入核心,完成最终同步。”
林夏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泪水还在流。
可她的眼神变了。
从震惊,到愤怒,再到一片死寂的决绝。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微微震动的巨门,嘴唇动了动。
声音很轻,却像刀劈开空气:
“不。”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是终结。”
她慢慢站起,膝盖上的血顺着腿流下,滴在金属地上。她没擦,也没看。只是将婴儿紧紧搂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抚过手腕上的S型纹路。
金光在皮肤下游走,像活物。
她迈步。
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
每一步,都在碎裂的金属上留下血痕。每一步,都像是在撕开过去的自己。
她不再回头看。
可就在她距离巨门只剩五步时——
门缝中,传来脚步声。
很轻。
很缓。
左脚落地稍拖,右脚重三分。
——是沈墨寒走路的样子。
她猛地停下。
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死死盯着那道门缝。
红光一闪,一闪。
脚步声没有停。
越来越近。
她能听见金属地面被踩踏的细微声响,能听见那熟悉的、因旧伤未愈而略显滞涩的节奏。
她没动。
可嘴角,却极轻微地上扬了一下。
不是笑。
是刀出鞘前的颤。
无论门后是人是鬼。
是爱是局。
这一刀,她都要亲手劈开。
她抬起手,按在巨门上。
金属冰冷,却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门内,脚步声停了。
一片寂静。
然后,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
不是电子音。
不是系统模拟。
是真实的,沙哑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嗓音:
“林夏。”
她的呼吸一滞。
手指猛地攥紧。
门,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