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正专注地擦拭着圣坛边缘的雕花,黑色神父服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却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上好的羊脂玉。他的动作极轻,指尖拂过那些繁复的花纹时,仿佛在抚摸时光留下的刻痕——这圣坛已有百年历史,木纹里藏着无数信徒的祈祷,也藏着他来到人间后,那些细碎而温暖的日常。阳光落在他金色的发顶,织成一顶朦胧的光环,几缕没被绸带束住的发丝垂在额前,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扫过光洁的额头,留下细碎的阴影,像蝴蝶停驻的翅尖。
直到墨晔的声音打破这份宁静,泽维尔才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转过身来,黑色的神父服在转身时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衣料垂坠的弧度里,仿佛盛着整个午后的温柔。他看着眼前这位穿深色斗篷的年轻人,对方的兜帽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可那双透过兜帽缝隙望过来的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深紫近黑的瞳仁里泛着奇异的光泽,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他曾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只是那时的瞳孔里盛着的是阳光,而非此刻的深沉。
“这位牧师先生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墨晔的声音里裹着笑意,像撒了把糖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边缘磨损的布料,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泽维尔被阳光染成金红色的睫毛上。那睫毛很长,像蝶翼般轻轻颤动,每一次扇动都仿佛在他心尖上扫过,痒得他想伸手去碰一碰。在他眼里,眼前的人就像件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艺术品,连阳光都格外偏爱,甘愿为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泽维尔的指尖在抹布上轻轻按了按,掌心因这突如其来的注视泛起微热。他定了定神,粉水晶般的眸子里漾着坦诚的光:“我叫泽维尔。”顿了顿,他补充道,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拂过麦田,“是这间教堂的神父。”
“泽维尔。”墨晔在舌尖轻轻滚过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玩味的调子,仿佛在品尝一颗裹着蜜的果子。他抬眼时,兜帽下的目光亮了亮,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很好听的名字,像月光落在泉水上,清清凉凉的,让人想多念几遍。”他微微颔首,姿态里带着种奇异的优雅,与他身上那股痞气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我叫墨晔。”
“墨晔……”泽维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突然像被烫到般顿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那些深夜里反复出现的碎片画面,那些让他从梦中惊醒的光影,此刻突然变得清晰无比——纯白得晃眼的穹顶下,审判庭中央的高台上,那个被圣光锁链捆住的身影;那双曾盛满整个天堂阳光、后来却只剩下冰冷与痛苦的眸子;还有天主坐在圣座上,用毫无温度的声音宣判时,清晰念出的那个名字……
“墨晔?”泽维尔的声音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是……那个被放逐到地狱的堕天使?”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咚”地撞上了身后的圣坛,祭坛上的黄铜烛台被撞得轻轻晃动,烛火摇曳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慌乱的阴影,让他原本平静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自称墨晔的年轻人,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那身与教堂圣洁氛围格格不入的气息——硫磺混着冷冽金属的味道,分明是地狱独有的印记;那双深紫近黑的眸子里藏不住的冷冽,像淬了冰的刀锋;还有这个名字,这个在天堂的禁忌名单上被反复提及、被无数天使唾弃的名字……
墨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嘴角的弧度却没完全消失,反而添了点自嘲的意味。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他缓缓站起身,身形颀长,深色的斗篷在身后微微晃动,像暗夜里展开的翅膀。“看来,我的名字已经在天使堆里传遍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是当成反面教材来讲的吧?‘看看那个叫墨晔的,背叛天堂,活该堕入地狱’——大概是这样?”
泽维尔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十字架的手又收紧了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凉的金属十字架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镇定了些。他看着墨晔,眼底的惊愕渐渐被戒备取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天堂的戒律里写得清清楚楚,堕天使不得踏足人间,更不能靠近神圣之地。”他的目光扫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窗,仿佛在寻求某种力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戒律?”墨晔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对天堂的极致嘲讽,像石子投入静水,激起一圈圈涟漪。他往前走了一步,深色的斗篷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空气中那股硫磺味似乎浓了些。“泽维尔神父,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把戒律当回事的人吗?”他的目光沉静地看着泽维尔,深紫近黑的瞳仁里映着对方紧绷的身影,“别紧张,我不是来捣乱的。至少现在不是。”
泽维尔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些记忆碎片里的痛苦与挣扎,仿佛顺着墨晔的目光传递过来,压得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恐惧——那种面对堕天使时,本能该有的、对黑暗力量的畏惧。反而有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有对堕天使身份的警惕,有对记忆中那场审判的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不忍。他看着墨晔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突然想起梦中那个被锁链捆住、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身影。
“你来这里做什么?”泽维尔强作镇定地问道,握着十字架的手微微收紧,指腹几乎要嵌进十字架的纹路里。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掩不住那份紧绷。
墨晔的目光落在他紧握十字架的手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沉浮,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来找一个人。”他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泽维尔,从金色的发顶到黑色的神父服下摆,最后落回那双粉水晶般的眸子上,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顺便……认识一下泽维尔神父。毕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一个这么可爱的天使——尤其是穿着神父服的天使,瞧着就让人觉得稀罕。”
他这话半真半假,眼底的玩笑意味下,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完全理清的认真。从在地狱感知到这股熟悉的圣光波动开始,到亲眼见到泽维尔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些复仇后的空茫、对旧秩序的憎恨,似乎都被这抹干净的光冲淡了些。他想靠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另一种安排。
泽维尔被他直白的话语说得一愣,脸颊又泛起层薄红,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他有些无措地别开目光,落在祭坛上的圣经上,声音低了些:“我不是什么可爱的天使,只是一个神父。”顿了顿,他又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而且,这里不会有你要找的人。”
墨晔没直接回答,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泽维尔几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保持着礼貌,又带着种微妙的压迫感。他抬手,慢悠悠地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阳光恰好从彩绘玻璃窗的缝隙中穿过,落在他的眉骨上,为他深邃的眼窝投下一道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尤其是那双深红近黑的眸子,此刻正映着窗外的光,像盛着揉碎的星辰,明明灭灭间,藏着太多故事。
“因为我要找的人,”墨晔的目光紧紧锁着泽维尔,声音里的玩笑意味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身上有和你一样的光。或者说,他就是你”
泽维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却不小心碰到了圣坛上的圣水盘,几滴圣水溅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看着墨晔,眼底的困惑更深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人间的光,来自信仰,来自人心,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更不可能是我……”
“你会明白的。”墨晔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指了指泽维尔手背上的圣水,语气又轻快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拉低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下线条冷硬的下颌,“不打扰泽维尔神父做事了。我就在这儿坐会儿,看看这光,总不犯法吧?”
泽维尔看着他重新坐回长椅,姿态随性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仿佛刚才那个说出“堕天使”身份的人不是他。教堂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泽维尔擦拭圣坛的细微声响,还有墨晔偶尔转动指尖的轻响。
阳光依旧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缓缓移动着。泽维尔低着头,指尖却有些发颤。他能感觉到墨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像恶意,却带着种穿透力,仿佛要透过他的神父服,看到他灵魂深处的秘密。
他想起梦中那个被审判的身影,想起墨晔此刻眼底的平静与沧桑,突然觉得,天堂里那些关于“背叛”的说法,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眼前这个自称墨晔的堕天使,这个带着一身地狱气息却又说出“来找光”的人,身上藏着的秘密,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教堂外,弗洛城的午后依旧热闹,孩子们的笑声、商贩的吆喝声隐约传来,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教堂内,光明与黑暗的影子在光斑里交织,一场关于过去与未来的纠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