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静被一众侍卫簇拥着走向国王的住所,鎏金的宫灯在廊下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光洁的白玉地面上,像一幅流动的胜利画卷。两侧的侍从垂首躬身,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夹杂着一声声恭敬的“陛下”,听得她心尖发麻,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她抬手抚摸着发髻上新换上的鸽血红宝石簪子,那是从国王寝殿的首饰盒里寻到的珍品,冰凉的宝石贴着头皮,却烫得她浑身发热——这是权力的温度。
她踩着柔软如云朵的红毯,穿过镶嵌着珍珠的帷幔,全然忘记了那包“邪神的馈赠”毒药入手时,指尖划过羊皮纸最后一行小字的冰凉。那时她满心都是除掉徐小丽的急切,哪里会在意“凡取馈赠者,皆需付等价代价”的警示?此刻她满脑子都是登基大典的盛况,是如何处置那些曾轻视她的旧臣,是如何将整个古国的财富揽入怀中,那些关于代价的低语,早被胜利的狂喜冲得烟消云散。
深夜,国王寝殿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满室奢华的陈设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波斯地毯铺到脚边,天鹅绒床幔垂落如瀑布,空气中弥漫着安息香与龙涎香混合的馥郁气息,甜得有些发腻。柯静躺在铺着七层软垫的大床上,眼皮越来越沉,指尖还摩挲着床头那枚象征王权的玉印,冰凉的触感让她嘴角噙着笑——这一切,终于都是她的了。
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时,周围依稀亮着的八盏银烛突然“噗”地一声齐齐熄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火苗。房间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窗外的月光都被浓稠的夜色吞噬。
紧接着,阴风阵阵,带着刺骨的寒意从门缝窗隙钻进来,卷起地上的轻纱帷幔,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半空中舞动。黑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弥漫开来,所过之处,金银器皿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泽,墙上悬挂的狩猎图变得模糊,画中猛兽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转动,透着幽幽的绿光。
“谁?!”柯静猛然睁开眼睛,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狂跳不止。她察觉到房间中的不对劲,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伸手抄起枕边防身用的匕首——那是她杀程封时用的同款,刀柄还沾着未擦净的暗红痕迹。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后背紧紧抵住雕花床柱,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一个空灵而冰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分不清来源,却像直接钻进了她的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已经帮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所以,我来取我要的东西了。”
柯静脸色煞白,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指节泛白。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床柱上,发出“咚”的闷响,声音尖利如破锣:“不!我现在是国王!是这个国家的主宰!”她试图用气势掩饰恐惧,“我只要下令让国民不再供奉你,拆了你的神殿,砸了你的祭坛,你就会失去力量,变成孤魂野鬼!你不能这么做!”
“贪得无厌。”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临死前的挣扎。
话音刚落,房间的墙壁突然浮现出流动的光影,像一幕无声的画壁。光影中,清晰地映出她下毒时的阴狠——指尖捻着白色粉末,嘴角噙着冷笑;映出她刺进程封心脏时的决绝——眼神冰冷,手腕用力,鲜血溅在她脸上也毫不在意;最后,画面定格在她此刻色厉内荏的模样,与之前的狠戾形成讽刺的对比。
紧接着,一道冰冷的系统通报声在柯静耳边炸响,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玩家柯静,你通过阴谋与杀戮夺得皇位,违背副本核心规则“欲望需以真心换”,触发邪神终极诅咒。判定结果:剥夺玩家身份,抹除核心意识,转化为无灵魂Npc,直至意识彻底消亡。〉
“不!这不可能!”柯静一脸不可置信,她疯狂地挥舞着匕首,试图砍散那些缠绕过来的黑色雾气,“我赢了!我夺得了皇位!我是国王!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这游戏规则是我定的!”
可她的身体却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沙画。指尖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穿过床幔,穿过地毯,穿过那枚象征王权的玉印,却什么也抓不住。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黑色雾气中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像两团燃烧的鬼火,随后意识便被无尽的空白吞噬。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身处嘈杂的市集。耳边是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鼻尖萦绕着烤饼与牲畜粪便混合的气味。她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攥着几个铜板,脑子里只剩下“柯静”这个名字和“买三个麦饼回家”的简单指令,茫然地看着往来的人群,彻底沦为了这个世界的背景板,再无人记得她曾是高台上不可一世的“国王”。
神殿深处,墨晔正低头看着怀中的君泽。对方不知何时又蜷缩起来,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小兽,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墨晔忽然心头一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指尖轻轻抬起君泽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他认真地望着君泽那双如熔金般璀璨的眼眸,那里曾翻涌着戾气与占有欲,此刻却盛满了迷茫,像迷路的孩子。墨晔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找到了可以让你恢复原样的办法,你自己也知道,对不对?”
君泽的睫毛颤了颤,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躲闪着,像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年,没有回答。
墨晔继续说道,指尖轻轻抚摸着他脸颊的轮廓,从高挺的鼻梁到紧抿的薄唇:“你本应是这个国家的陛下,是光明正大的王子,继承着先代的荣光,受万民敬仰。却因人性的贪婪被推入深渊,被那些觊觎王位的人污蔑成‘怪物’。”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们挖走了你的心脏,用最卑劣的背叛和阴谋将你献祭给邪神,才让你困在这副被诅咒的躯壳里,成了他们口中的‘邪神’。”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君泽的胸口,那里隔着黑袍,能感受到下面沉稳的心跳:“而你想要摆脱这副躯体,打破诅咒,就需要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你献出心脏——不是被逼迫,不是被欺骗,是真心实意地愿意为你付出。”
君泽的身体猛地一僵,淡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戳中了最深的秘密。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墨晔牢牢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阿泽,”墨晔的声音愈发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地敲在君泽心上,“带走我的心脏,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国王。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摆脱那些梦魇,肃清这个被欲望污染的国度,回归正常。”
他看着君泽眼底的挣扎,补充道:“你知道的,这只是一个游戏,我并不会真的死亡。在你坐上王位,彻底掌控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我就能脱离游戏回到现实。”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像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我在现实等你,等你回家。”
“不……不行的……”君泽猛地摇摇头,像是在抗拒这个提议,又像是在否定自己。他试图偏过头躲避墨晔的视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摆脱不了……这诅咒早就刻进骨血里了……我试过……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阿泽。”墨晔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眼神里的坚定几乎要溢出来,“我相信你。不要被这里的规则吞噬,不要被虚假的身份污染,你只是你,从来都不是什么邪神。你是那个想要回家的人,记得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君泽记忆的闸门。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明亮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摊开的课本上,上面还写着“林君泽”三个字;
宿舍里,室友笑着递来冰镇可乐,瓶身上的水珠滴落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登录界面,一行猩红的字写着“怪谈副本:古国秘辛,通关者可实现任何愿望”;
刚进入副本时,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玩家林君泽,身份:古国王子,任务:夺得王位即可逃离副本,回归现实”;
祭坛上的冰冷,其他玩家的狞笑,他们说“把他献给邪神,王位就是我们的了”;
邪神的力量试图吞噬他时,体内爆发的那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将那团黑暗彻底碾碎……
他本是林君泽,是那个在图书馆里啃高数、在宿舍里打游戏、偶尔会想家的普通大学生。只是因为一时好奇点进了那个游戏链接,才被卷入这场无休止的噩梦。成为邪神后,他无意识地改写了这里的规则,以自己的执念生成了新的副本,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系统说,只要得到一个心甘情愿献出的心脏,他就能打破诅咒,找回自己。
可年复一年,来的人都被欲望裹挟,要么互相残杀,要么试图利用他的力量,从没有人愿意……直到墨晔的出现。
“林……君泽……”他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茫然在这一刻决堤,淡金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墨晔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原来他不是君泽,不是那个冷酷嗜血的邪神。
他是林君泽,是那个想回家的大学生。
墨晔看着他眼底的清明渐渐回归,温柔地笑了,抬手轻轻拭去他的泪水:“对,你是林君泽。现在,该回家了。”
火把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两人相拥的影子,金色的符文缓缓流转,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觉醒吟唱祝福。神殿外的风渐渐平息,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黎明,正在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