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晔在地狱边缘的黑曜石平原上已盘桓了一月有余。血色的月亮不知升落了多少回,滚烫的风裹挟着硫磺与熔岩的气息,日夜不休地冲刷着这片土地,也冲刷着他的每一寸肌肤。那气息像是有生命般,顺着毛孔钻进体内,与血脉里沉睡的力量纠缠、碰撞,在日复一日的淬炼中,将那层封印磨得越来越薄。
起初,只是指尖偶尔窜起的黑雾,像濒死的星火,转瞬即逝;后来,是眸中翻涌的暗红,在情绪波动时悄然浮现,又迅速隐去;直到某个午夜,血色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天地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背后那两道狰狞的旧疤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楚远比当年被圣光灼烧时更甚,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切割血肉,又像是被敲碎的骨头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强行拼接,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墨晔猛地跪倒在黑曜石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抠住地面的缝隙,将坚硬的石块攥出细碎的裂痕。冷汗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身上的黑色长袍,顺着冷白的脖颈滑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又被灼热的空气迅速蒸干,只留下淡淡的盐渍。背后的疤痕像是活了过来,那些盘踞其上的黑色符文疯狂闪烁,每一次亮起,都伴随着骨骼错位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下破体而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下的骨骼在震颤、碎裂,细小的骨渣混着温热的血珠从旧伤处渗出,将黑袍的后背染成一片更深的黑,像泼在布上的墨,迅速晕开。
“都怪小幺没用……连痛感屏蔽都没学会,呜呜呜……”021急得在墨晔周围一圈圈打转,圆滚滚的身体上,豆豆眼里蓄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顺着弧度滚落,砸在黑曜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它看着墨晔紧绷的侧脸,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眉眼,急得团团转,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徒劳地用小奶音念叨,“宿主,再忍忍……会不会好一点?”
“呃……”压抑的痛哼从齿间溢出,墨晔的额头抵在滚烫的石面上,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几条挣扎的青虫。血色的月光好不容易从云层的缝隙中挤出来,落在他汗湿的发间,映得那几缕粘在脸颊的黑发泛着油亮的光,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下唇被牙齿咬出深深的血痕,渗出血珠又被他下意识地咽下,喉间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腥甜。他的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汗珠,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在眼睑下投出一片破碎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痛苦与隐忍。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第一缕血色天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时,背后的剧痛突然变了调子——不再是撕裂般的痛,而是一种胀满的、几乎要将皮肉撑破的酸胀。那感觉像是有无数根藤蔓在体内疯狂生长,撑得骨骼咯吱作响,撑得皮肉薄如蝉翼。墨晔颤抖着抬手,指尖触到背后时,摸到的不再是狰狞的疤痕,而是几片新生的羽毛。
那羽毛是纯粹的黑,黑得像吞噬一切的深渊,根部却泛着诡异的暗紫,边缘像是被地狱的业火燎过般,带着焦黑的锯齿,摸上去坚硬如淬了火的金属,根部的毛囊还在不停地渗血,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周围的神经,发出尖锐的痛。他咬紧牙关,借着黑曜石光滑表面的反光看向背后——六对羽翼正从血肉中艰难地舒展,最外侧的翅膀已近丈长,羽毛层层叠叠,却因新生而显得凌乱不堪,每一片羽毛的脉络里都流淌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在血色天光下泛着妖异的色泽。
翅膀舒展的过程,比骨骼碎裂时更难熬。肌肉被强行拉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撕裂;筋膜被一点点撑开,那种酸胀中带着尖锐刺痛的感觉,让他几乎要痛得晕厥过去。视线在血色与黑暗中反复切换,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像破旧的风箱,还有羽翼挥动时带起的风声——那风声里混着血珠滴落的“嗒嗒”声,落在黑曜石上,溅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很快又被滚烫的地面烤干,只留下暗红色的印记。
当最后一对最小的羽翼终于完全展开时,墨晔已经脱力地趴在地上,背后的六对黑翼微微颤动,像受伤的巨兽在喘息。羽毛上的血珠顺着优美的弧度滚落,在地面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黑红色的血与黑色的石头相互映衬,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烈。他的意识已近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涌动的力量——那力量比当年作为炽天使时更汹涌,更桀骜,带着地狱独有的戾气与不屈的锋芒,在血管里奔腾、咆哮,仿佛要冲破一切束缚。
风吹过羽翼,带起尖锐的呼啸,像无数冤魂在黑暗中低语、哀嚎。墨晔缓缓撑起身体,背后的黑翼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扇动,带起的气流卷起地面的黑灰,在他周身形成旋转的气旋。血色天光落在他脸上,映出那双深紫近黑的眸子,眼底已没有了最初的漠然,只剩下燃尽一切的冷焰,像地狱深处永不熄灭的业火。
他抬手,指尖划过最外侧羽翼的羽毛,触感坚硬而冰冷,带着金属特有的凉滑。那些羽毛在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根部的血迹尚未干涸,却已开始凝结成暗红的痂,像给黑色的羽毛镶上了一道血边。这不是圣光滋养的洁白羽翼,而是从地狱的血肉与痛苦中重生的证明,却也藏着颠覆天堂的力量,藏着洗刷冤屈的决绝。
远处的黑色石柱突然传来锁链崩裂的脆响,“咔嚓——咔嚓——”,一道又一道,像是有什么被束缚了千年的存在即将破封而出。墨晔抬头望去,六对黑翼在身后缓缓展开,带起的风掀起他染血的黑袍,露出底下冷白皮肤上同样泛着暗红的纹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容里混着未干的血污与彻骨的冷意,像淬了毒的冰,在血色天光下泛着危险的光。
“天堂……”他低声开口,声音因失血而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铁锈的味道,“该清算了。”
话音未落,背后的黑翼猛地扇动,卷起漫天血雾,墨晔的身影在血色天光下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地狱深处飞去。背后的羽翼划破空气,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轨迹,像在天地间写下一道复仇的符咒。那些曾经的痛苦与屈辱,那些被背叛的愤怒与不甘,此刻都化作了羽翼上的锋芒,只待一日,冲破地狱的禁锢,刺破那虚伪的天光,将所有的丑陋与肮脏,都暴露在审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