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澄瑞亭被装点得格外雅致,虽未按最初设想的 “大办” 规格操办,却也摆开了十数张宴席,宫灯高悬,彩绸轻垂,空气中飘着桂花糕与佳酿的香气。
温宜公主穿着一身大红撒花的小袄,被曹琴默抱在怀中,小脸红扑扑的,正抓着桌上的蜜饯往嘴里塞,惹得周围妃嫔连连夸赞。
众嫔妃的贺礼早已摆在一旁的长案上。
敬妃送了一对和田玉雕琢的小摆件,憨态可掬的玉兔抱着白菜,取 “百财” 之意。
齐妃送的是一整套用上好杭绸裁制的婴儿衣物。衣襟袖口皆用金线细细绣满了福寿双全的纹样。
那衣料触手生温,针脚细密匀净,一望便知是盼着公主福泽绵长、安康永驻的心意。
轮到卫蓁蓁时,她并未多言,只略一抬手。
身后侍从便捧上一个开启的紫檀木匣,匣内红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对赤金嵌宝蟠龙戏珠手镯,并一把錾刻着“长命富贵”字样的小金锁。
金器做工极为精巧,在光下熠熠生辉。
待宫人捧着甄嬛送来的贺礼上前时,曹琴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那是一对羊脂玉牌,上面分别刻着 “平安”“喜乐” 二字,玉质温润,雕工精致,可曹琴默的目光落在玉牌上,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屑。
若不是甄嬛小产搅了局,温宜的周岁宴怎会这般 “平淡”?
莫说那些云锦珍宝,更可惜的是,白白错失了一个宴请宗室、巩固圣心的良机。
让皇亲贵胄们亲眼见证皇上对公主的重视,这份隆恩,才是她母女二人日后最大的倚仗。
她接过玉牌,脸上立刻绽开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声音也提高了些许,确保周围人能听见:“莞贵人真是费心了,这玉牌温润剔透,公主定然喜欢!”
说罢,她亲自将玉牌轻轻放入锦盒,这才转身递给身旁的贴身宫女,借着递东西的姿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道:“等宴席散了,送到库房最里面,别占着外头的地方。”
宫女心领神会,恭敬地捧着锦盒退下。
那对精心雕琢的玉牌,便在曹琴默热情得体的谢恩声中,悄无声息地被判了“永不见天日”的结局。
生辰宴刚过未时,皇上便以 “政务繁忙” 为由起身离席。
他快步走向勤政殿,方才在宴会上强装的温和早已褪去,眉头紧紧蹙着。
苏培盛加快脚步跟上,几个小太监提着宫灯远远随行,整支队伍静得只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踏入勤政殿,皇上便直奔案前。
苏培盛连忙将一叠查案的卷宗递了上去,压低声音禀报:“皇上,这是奴才按您的吩咐,查探章弥与那宫女之事的结果,都整理好了。”
皇上拿起卷宗,指尖划过纸上的字迹,目光愈发沉冷。“章弥那边怎么样了?”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苏培盛向前几步,声线压得平稳,字句却清晰:回皇上,章太医在慎刑司里只一口咬定自己医术不精,说是当初诊脉时,错把莞小主体内的寒气当成了伤寒,才开错了药方,其余的一概不认。
他略一停顿,气息微不可察地沉了半分,才继续道:可奴才派人去查了他的家,在书房暗格里搜出不少值钱物件——赤金如意、翡翠手镯,还有一方御制的澄泥砚。据他家里下人招认,这些多是宫里贵人赏的
最后半句,他吐得极缓,目光始终恭敬地垂视着地面:奴才比对了样式与赏赐记录,其中有些……似乎与皇后娘娘宫里赏出的规制相符。
皇上闻言,原本随意搭在紫檀扶手的手掌倏然收拢,指节在明黄绫缎上压出一道浅痕。
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将目光从虚空处缓缓收回,落在苏培盛呈上的证词上。
殿内静得连殿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他沉默地扫过那寥寥数句要害:“去岁冬月,受赏赤金如意”、“今春,得赐翡翠镯”,一旁附着的赃物清单,字字对应,铁证如山。
指腹在卷宗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皇上方才抬眼,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承乾宫那个死于心疾,叫雀儿的宫女,查得如何了?”
“雀儿家在京郊,还有个妹妹叫珠儿,在宫外跟着远房亲戚过活。可奴才派人去京郊查探时,那处住处已经成了一片灰烬,连尸骨都没找到,像是被人故意烧了灭口,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苏培盛略一沉吟,继续说道,“不过奴才在雀儿生前住的宫女房里,找到了一朵珠花。那珠花是鎏金包珠的样式,奴才拿给内务府的看过,确认是皇后娘娘宫里常用的款式。而且那珠花的花蕊处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很好辨认 —— 奴才顺着这条线索查,找到了皇后宫里侍奉花草的宫女春桃,这珠花正是她的。可春桃只说自己半月前就丢了珠花,问她在哪儿丢的、见过谁,她都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皇后……” 皇上低声呢喃,眉头皱得更紧了。
当听到“被灭口”时,他搭在扶手上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手背青筋微微一现,旋即又松开了。
殿内烛火跳动,将他眼底瞬间掠过的一丝冷厉映得忽明忽暗。
“倒是……思虑周全。” 他缓缓开口,声线却比方才低沉了几分,字句间仿佛凝着冰碴,“连宫外不相干的人,都料理得如此干净。”
苏培盛站在一旁,只觉得后背发凉,连大气都不敢喘。
勤政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皇上翻卷宗的 “哗啦” 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
殿内沉寂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皇上才缓缓抬眼,目光深不见底,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意:
“章弥庸碌无能,照料龙胎如此重大之事竟敢疏忽渎职,其罪难容。传朕旨意,即刻将章弥赐死,以儆效尤。”
他略一停顿,语气斩钉截铁:
“其亲族子弟,一律革除功名,流放宁古塔,永世不得入关。”
“奴才遵旨!” 苏培盛连忙应下。
皇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掠过案头堆积的奏章,最终落在一份空白的册封诏书上,指尖在朱笔旁停顿片刻:“莞贵人遭此劫难,身心受创,晋封她为莞嫔,赐居承乾宫正殿,以示安抚吧。”
苏培盛闻言,并未多言,只深深一躬。
他见皇上眉宇间倦意深沉,便悄然屏息,轻手轻脚地倒退着步出殿外。
殿门缓缓关上,勤政殿内只剩下皇上一人。
他重新拿起案上的供词,目光扫过 “皇后赏”“珠花为皇后宫中式样” 等字样,眼底满是复杂。
他怎会不知这些线索都指向皇后?
宫女的死、章弥的受贿、珠花的来历,桩桩件件都绕不开景仁宫。
可如今他登基年限尚浅,前朝尚有几位老臣对乌拉那拉氏心存偏袒,边关战事又未平息,若是真要彻查皇后,必然会牵动整个朝堂,甚至引发动荡 —— 他不能冒这个险。
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皇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至于那些潜藏的真相......等朝堂局势稳定,总有查清的一天。
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卷宗上,将 “皇后” 二字映得格外清晰,却又在帝王的权衡与妥协中,渐渐被阴影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