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商指尖在甄嬛腕间稍作停留,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他从容收手,向皇帝欠身禀报:恭喜皇上,莞嫔娘娘确是喜脉。虽脉象尚浅,但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已显怀相。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搅乱了殿内的气氛。
皇后唇边那抹刚扬起的得意笑意骤然凝固,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一般,连嘴角的弧度都僵在了半空。
她垂在广袖下的手猛地收紧,金护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镇定,可眼角细微的抽搐却泄露了心绪 ——
怎么会这样?
那明明是避子药的药方,怎么转眼就成了孕脉?
仅是瞬息之间,皇后已强迫自己重新端起中宫的雍容姿态。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凤钗上的流苏轻轻晃动,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这真是天大的喜讯!” 她语气带着刻意拔高的喜悦,连声音都比平日亮了几分,“莞嫔有孕,实乃皇上洪福齐天,也是咱们皇家的幸事。”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却似淬了毒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掠过甄嬛尚未显怀的小腹。
那眼神里藏着的怨毒与不甘,几乎要冲破她刻意维持的温和表象。
皇后暗自咬牙 ——方才在养心殿精心准备的杀招,那些她以为能将甄嬛钉死在 “抗旨避子” 罪名上的证据,此刻都成了最荒唐的笑话。
那些避子药的指控,不仅没能扳倒甄嬛,反倒成了她借孕固宠的台阶,让皇上对她愈发怜惜。
“林太医医术精湛,本宫自然信得过。” 皇后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可当她的广袖拂过案几时,却 “不慎” 带倒了那盏尚未收起的药碗。
青瓷茶盏 “哐当” 一声落在地上,褐色的药汁顺着青玉砖的纹路蜿蜒流淌,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如同她此刻心底翻涌的毒计 —— 甄嬛有孕又如何?只要没生下孩子,一切就还有变数。
她含笑望向皇帝,语气关切得似春风拂面,连眼底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只是莞嫔既在用药调理,如今又有了身孕,这安胎事宜还需格外谨慎。臣妾记得太医院新进了批暹罗进贡的血燕,质地醇厚,最是补身,明日便让人送到承乾宫来,给妹妹补补身子。”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了中宫的体恤,又暗暗点出 “甄嬛曾用药” 的事。
可只有皇后自己知道,她心底早已将太医院那帮废物千刀万剐。
若不是李太医笃定那是避子药方,若不是温实初藏得严实,她怎会闹出让自己如此难堪的局面?
然而皇帝的目光始终凝在甄嬛身上。
他上前一步,轻轻执起甄嬛的手,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还掺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愧疚。
“嬛嬛,你有了朕的孩子?为何不早些告诉朕?若是早知道,朕定让太医院好生照料。”
甄嬛眼眶瞬间泛红,晶莹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皇上的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温度。
她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又掺着后怕,细细软软的,恰好能勾起人心底的怜惜:“皇上,臣妾也是方才才知晓…… 先前小产后,身子一直虚弱,月事也总不规律,温太医说需好生调理,切不可急于受孕,臣妾便一直遵医嘱调理。”
“这次只是觉得胸闷乏力,请温太医来诊脉,竟不知已怀上龙裔。”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模样愈发楚楚可怜:“若不是今日温太医及时诊出,臣妾还蒙在鼓里,说不定还会因不知情,误碰了对孩子不好的东西……”
侍立在一旁的温实初见状,适时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
“皇上,微臣今日按例为娘娘请平安脉时,察觉娘娘脉象与往日不同,初时以为是调理药材起效,细诊之下才发现是喜脉。因娘娘玉体尚虚,胎相未稳,微臣不敢耽搁,当即就想回太医院拟写安胎药的方子,确保万无一失。”
他稍作停顿,目光微微垂下,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像是在回忆细节:“只是方子才写了一半,槿汐姑姑便急匆匆来寻微臣,说娘娘闻着殿内新换的百合香有些不适,担心宫中常用的香料里有对皇嗣不利的成分,请微臣即刻回承乾宫查验。微臣走得匆忙,那未写完的方子就随手放在了太医院的桌案上,想着回来再续……”
温实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那摊泼洒的药汁,语气里满是自责:“微臣万万没想到,这张只写了半味药材的安胎方子,竟会被人误认作避子药方,还闹到了皇上与皇后面前。这实在是微臣的疏忽,险些连累了娘娘与腹中的皇嗣,请皇上降罪。”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 “避子药方” 的由来,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还暗指有人故意曲解,瞬间让皇后的指控变得站不住脚。
卫蓁蓁立在殿角光影交界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温润的玉珏。
看着皇后强作镇定的侧脸,她眼底掠过一丝明悟——这哪里是什么意外之喜,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杀局。
甄嬛怕是早就知道皇后会借 “避子药” 做文章。
她借着调理身子的由头暗中备孕,又故意留下半张只写了 “零陵香” 的药方。
这味药单看确有避子之效,可若佐以菟丝子、桑寄生,便是温和的安胎圣品。
皇后急着构陷,自然不会细查,只会拿着这半张方子大做文章。
今日这场大戏,从皇后拿着 “罪证” 踏入养心殿的那一刻起,就早已在承乾宫的算计之中。
孕事初显本是最危险的时刻,甄嬛偏选在此时引蛇出洞,不仅能借皇上的愧疚巩固圣宠,还能让皇后在皇上面前自曝其短。
卫蓁蓁垂眸掩去唇边的笑意 ——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既断了皇后的臂膀,又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扫去了最大的威胁。
皇上听完温实初的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皇后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眼底最后一丝温和彻底冷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怒。
“连这等未经查证、断章取义之事,也值得皇后闹得如此兴师动众,还惊动了太医院,扰了莞嫔静养?”
“朕看你是越发糊涂了!”
他猛地拂袖转身,袍角扫过桌案上的脉案,纸张发出 “哗啦” 的声响,如同他此刻压抑的怒火。
皇上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即日起,后宫诸事暂交华妃打理。她近来处事稳妥,心思也细,沈贵人素来端庄,从旁协理便是。”
皇后闻言,脸色骤然大变,方才强撑的雍容瞬间崩塌。
她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抓住皇上的衣袖求情,声音带着几分慌乱:“皇上,臣妾只是担心皇家子嗣,并非有意……”
“够了。” 皇上不耐地摆手打断她的话,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朕乏了,皇后先回宫静思己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必再来养心殿请安。”
卫蓁蓁听着皇上的 “不如华妃稳妥”,她心底暗笑 —— 果真是全靠同行衬托。
皇后这一闹,不仅没扳倒甄嬛,反倒把自己的宫务权给闹没了。
今日这出戏,看得真是值了。
皇后踉跄着告退,走到殿门口时,不甘心地回头瞪向甄嬛。
恰巧撞见甄嬛正靠在皇上怀中,投来一道含笑的目光 —— 那眼神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得意,像是在嘲讽她的愚蠢,又像是在宣告胜利。
皇后心头一紧,脚下猛地一软,险些绊倒在门槛上,亏得剪秋及时扶住,才勉强维持住体面,狼狈地离开了承乾宫。
殿内,皇上还在柔声安慰着甄嬛,叮嘱她好生养胎,又吩咐太医院加派太医值守承乾宫。
卫蓁蓁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捧着宫务册子上前,轻声道:“皇上,内务府的事既然已有安排,臣妾便不打扰莞嫔静养了,先回宫去了。”
皇上点头应允,目光依旧落在甄嬛身上。
卫蓁蓁转身离开,走到廊下时,恰好遇见等候在外的羽弦。
羽弦连忙递过一件厚实的貂裘披风,轻声道:“外面风大,刚听小太监说皇上把宫务权给你了?”
卫蓁蓁接过披风裹紧,指尖蹭过羽弦的掌心,眼底带着笑意:“皇后自己送的机会,哪有不收的道理。不过这宫务也不是好管的,往后怕是要多劳你费心了。”
羽弦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揣进自己的袖中暖着,语气带着几分宠溺:“你放心,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