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楼的偏殿里,茶香袅袅。永琰坐在紫檀木椅上,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却微微发凉。他身着宝蓝色暗绣龙纹的皇子常服,腰间系着明黄丝绦,年方十四的少年,身形已渐渐挺拔,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连日未曾睡好。
“十五阿哥,尝尝这罗布麻茶,能安神。” 伊帕尔罕坐在对面,语气温和,没有过多的客套。她看得出这孩子的疲惫,也明白深宫之中,皇子的烦恼远比常人复杂。
永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清苦,入喉却有回甘。他放下茶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容娘娘,臣弟今日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些事,只是…… 怕叨扰了您。”
“无妨。” 伊帕尔罕轻轻摇头,“你能来寻我,是信得过我。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或许是她的温和卸下了永琰的防备,少年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皇阿玛对我期望很高,让我每日研读经史子集,还要练习骑射、学习政务,稍有疏忽,便会被斥责。我已经很努力了,熬夜苦读,勤练骑射,可还是达不到皇阿玛的要求。前日,我背诵《资治通鉴》时错了几句,皇阿玛便说我‘心浮气躁,难当大任’。”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眼底泛起红意:“我知道皇阿玛是为我好,可我真的觉得很累。有时候,我甚至想,若是我没有生在皇家,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压力了?”
伊帕尔罕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倾听。永琰又继续道:“不光是课业,兄弟间的关系也让我头疼。三阿哥、五阿哥他们,总觉得皇阿玛偏爱我,时常在私下议论我‘无真才实学,全靠圣宠’。上次围猎,五阿哥故意抢了我看中的猎物,还当众说我‘手无缚鸡之力’。我不想与他们争斗,可他们一次次的刁难,让我实在难以忍受。”
少年的烦恼直白而纯粹,既有对自身能力的怀疑,也有对人际关系的困惑。深宫之中,皇子们自小便活在竞争与比较里,亲情被权力稀释,友情被猜忌裹挟,难怪他会如此迷茫。
伊帕尔罕拿起桌上的一枚沙枣,递给他:“尝尝这个,宝月楼自己种的,甜中带酸。”
永琰接过沙枣,剥了皮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十五阿哥,你可知这沙枣在回部的寓意?” 伊帕尔罕问道。
永琰摇头。
“它代表着‘坚韧’。” 伊帕尔罕缓缓道,“回部的草原上,沙枣树常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耐旱耐寒,即便遭遇风沙,也能顽强结果。牧民们说,吃了沙枣,就能拥有对抗困境的力量。”
她看着永琰,眼神真诚:“我初入宫时,比你现在还要惶恐。我不懂满语,不熟悉宫廷规矩,满蒙大臣排挤我,后宫妃嫔猜忌我,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那时候,我也常常失眠,担心自己做错事,连累兄长和回部。”
永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他只知道容皇贵妃功绩卓着,却不知她也有过如此艰难的时光。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伊帕尔罕继续道,“与其纠结他人的看法,不如专注做好自己。别人排挤你,未必是你做得不好,可能只是因为你与他们不同;他人对你期望高,说明你有值得期待的潜力。就像这沙枣树,不必在意土地是否肥沃,只需扎根生长,自然能枝繁叶茂。”
她顿了顿,补充道:“皇阿玛斥责你,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对你寄予厚望。你熬夜苦读,勤练骑射,这些努力,皇阿玛都看在眼里,只是帝王的爱,往往藏在严厉的表象之下。至于你的兄长们,他们的排挤或许是出于嫉妒,或许是出于不安。你不必刻意迎合,也不必针锋相对,保持距离,做好自己的本分,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看到你的真诚。”
永琰沉默地听着,眉头渐渐舒展。他想起前日皇阿玛斥责他后,又悄悄让太监送来安神的汤药;想起五阿哥抢了他的猎物后,又在他遇狼时悄悄出手相助。或许,事情真的不像他想的那么糟糕。
“可是娘娘,” 他还是有些犹豫,“若我太过专注于自己,他们会不会说我‘恃宠而骄’?若我退让,皇阿玛又会觉得我‘不思进取’。”
伊帕尔罕笑了笑,眼中带着智慧的光芒:“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关键是找到自己的节奏。明日你若得空,再来宝月楼,我给你讲一个回部‘九骏同心’的传说,或许你能从中找到答案。”
永琰心中一动,连忙起身躬身行礼:“多谢娘娘点拨!臣弟明日一定前来聆听。”
他起身告辞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眉宇间的愁绪也消散了大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阿依莎端着点心走进来:“娘娘,您真厉害,几句话就把十五阿哥劝好了。”
伊帕尔罕摇摇头:“不是我厉害,是他自己心里本就有答案,只是需要有人点醒他。” 她望向窗外,秋阳正好,心中却隐隐觉得,永琰的烦恼,或许只是皇子间矛盾的冰山一角,往后的路,还需要更多智慧去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