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港的春色总在晨雾未散时最为动人。玉辉江面蒸腾的薄霭间,百十株古桃虬枝横斜,胭脂色花瓣簌簌落在往来舟楫的乌篷上。
十七年前那位青衫落魄的李姓书生,正是醉卧在这片绯云般的花雨里,望着江心碎金般的波光吟出“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的惊世绝句。
如今刻着“乱红飞雨”四字的青石碑仍立在老渡口,碑前总有新折的桃枝与未干的酒渍。
四月的码头比往日更喧闹几分。青州商会的“玉鳞号”刚卸下今晨第一网渔获,二十余个包铜边的竹篓在青石板上沁着水光。
银丝鱼细若柳叶的鳞片在曦光中泛着珠母色,团脐母蟹的螯足上还缠着几缕碧绿水草,最惹眼的当属用冰镇着的十二尾胭脂鲥——这种通体嫣红如玉的珍品只在桃汛时节溯游至此,渔人们需用浸过桃花汁的蚕丝网才捕得住这般灵物,其滋味在一众老饕食客中素有“冠绝江南”的美誉。
临水而建的八仙楼早已支起雕花窗格,跑堂伙计端着盛满醉虾的琉璃盏在廊下来回穿梭,虾身浸润的十年陈酿在瓷盘中晃出琥珀色的涟漪。几位头戴方巾的文士正凭栏泼墨,宣纸边沿不慎沾染的桃瓣倒与画中烟波相映成趣。
“轻些抬!这篓里装的可是商会预定的晚宴食材!”名叫张谨的商会伙计擦着汗指挥挑夫,竹扁担压出的吱呀声混着远处酒肆飘来的琵琶小调。
张谨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对着挑夫们指指点点,看到挑夫稍有不慎便破口大骂,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商会管事,直到身边的嘈杂渐渐停歇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转头一看,正是平日里跟在北堂婉容身边的魏管事。
虽然这位管事平日里只是听候北堂婉容的指令做事,名声不显,可是商会底层那些伙计或是地位稍高一些的商铺掌柜却不敢把这位老人不当回事。
“魏管事,请问您亲自来此有何要事?”张谨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生怕自己刚才那副张扬跋扈的样子惹了眼前这位老人的不喜。
“夫人今晚宴请宾客,派我来这里看着点,今日可有捕到胭脂鲥?”魏山没有理会张谨的小心思。
张谨见魏山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没放心上,心下稍定,脸上谄媚道:”魏管事,今日捕到十二尾胭脂鲥,皆是鲜活无比,其余还有团脐母蟹两笼,银丝鱼四笼,昨日会里传来单子上的东西都已经备齐了。”
魏山闻言点点头再次开口道:“去文渊阁前找陈公子和齐公子,就说夫人晚上在临江园设宴,邀请他们前去。”
祁蒙山,一条粗如水缸的巨蛇立起前半段身子,远远望去,立起的蛇身竟然比山林老树还要高出一截,显然,这是一条修炼有些岁月的蛇妖。
在大昭版图上,那些修炼到一定境界,只要不是朝廷记录在册,敕封成山君水主为王朝凝聚山水气运的妖物,一经发现,便会引来朝廷镇杀。
而这条巨蛇毫不掩饰自身气息,任凭自身妖气冲天,那么其身份呼之欲出:祁蒙山山君。
此时,巨蛇蛇头高高昂起,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像是有什么能威胁到它的东西正在迅速赶来。
片刻后,蛇头突然往边上狠狠一偏,数息之后,蛇身后的山脊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尘土飞扬,可巨蛇没时间查看身后的情形,依旧死死盯住前方,一粒黑点迅速放大,转眼间已至巨蛇身前,这人身穿玄色铠甲,手持一杆大戟,面容冷峻。
巨蛇好似早已知晓来人身份,也清楚眼前之人的本事,眼神充满忌惮。
男人看着身前的巨蛇冷笑道:“你我共事十五年,认真说起你的资历比我还老,我给你时间让你辩解。”
巨蛇好似能听懂人言,张口嘶啸几声,蛇身跟着不安地扭动。
“哼,畜生就是畜生,心底到底还是向着你们妖族的,朝廷任你吸取山水灵气修炼,只不过是让你帮着聚拢此地的山水气运,这等天大的好事不知道珍惜,仗着敕封的山君身份隐瞒帮凶,你以为你能瞒得住谁?啊!”男人悬空而立,对着巨蛇怒斥。
蛇妖到底是蛇妖,面对生死威胁即便开了智知晓自己不是眼前男人的对手也收敛不了自身暴戾的性子,男人话音刚落,巨蛇没有任何征兆便一口咬了过去。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还敢动手?今日斩你!”男人侧身一闪便闪出了巨蛇攻击范围,身上铠甲发出一阵江河水声好似大浪滔天,隐隐白光自铠甲护心处往手臂蔓延。
细细看去铠甲凸起如同山脉,凹陷如同江河,白光好像一阵巨浪,巨浪看似不快,实则转眼便涌至双手,男人右手提戟,瞬间便杀至巨蛇身前,一戟刺出,巨蛇刚想躲避却仿佛受到天地压制动弹不得,直直地受了这一戟。
巨蛇仰头痛苦嘶啸,男人见一戟刺中,没有迟疑,再次凭空消失,再出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枚青色圆珠,身后巨蛇无力栽倒在地。
蛟蛇之属,大多大道亲水,自然也容易受到水运压制。
男人看着手中蛇丹,微微摇头:“本就血脉纯正有望化蛟,祁蒙山修行数十年只差一步便能百尺竿头,自毁前程,愚蠢至极。”
临江园,顾名思义,是一座位于玉辉江畔的园林,整座园子亭台廊榭,弯弯绕绕,占地之广,单单是园里的桥便有三十四座,北堂婉容今晚宴请宾客的八仙楼便坐落于临江园。
逛荡了一下午的陈九川怎么也没想到北堂婉容所说的晚宴是在这里。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魏山快步走向两人:“二位公子,夫人已在八仙楼等候,请两位暂且先入座,晚宴稍后就开始。”说完看了身后侍立一旁的侍女一眼。
侍女欠身轻声道:“二位公子请跟我来。”
走在园子里,陈九川看着周围有些惊奇:“一进来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这里面与外面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
双手抱在脑后的齐鸣不知道哪里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闻言笑道:“感觉进了园里浑身舒泰,好像如鱼得水?”
陈九川点点头:“这里天地源气好像比外界精纯不少。”
齐鸣继续笑道:“江南道的园林可是整个大昭都有名的,每建造一座园林耗费的银钱先放一边不管,其中选址布局,都得请来阵师好一番勘测,根据当地山川水脉选址而后才能布局。”
“听说江州那座拙政园,请来了十数位当时江湖上炙手可热的阵师,光是选址便选了三年之久,当地官府甚至不惜为了建造一座天下第一园林改变山川水脉走势,只为了营造出一处‘风水宝地’,所以江南道园林灵气浓郁,练武修道之人进入其中能够‘得天独厚’,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齐鸣抓了抓脑袋想了好半天没想到那句话。
正在齐鸣抓脑袋时,身后笑呵呵传来一声:“清风之丽水,洞天之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