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司的衙门里,一夜未眠的钱伯方,双眼布满血丝。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张白羽城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记出了八个红色的叉,代表着八名死者最后出现的位置。这些叉,毫无规律地散布在西城区,像是一块块丑陋的牛皮癣。
“百户大人,林姑娘又来了。”一名校尉在门外禀报道。
钱伯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让她进来。”
门帘掀开,走进来两个人。为首的,正是换上了一身青色劲装,面容憔悴却依旧难掩清丽的林婉儿。而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身穿百草堂核心弟子才能穿着的月白色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精致的玉葫芦,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
他一进门,目光便在简陋的公房里扫了一圈,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轻蔑。
“钱百户。”林婉儿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也是一夜未曾合眼,“我昨夜反复推敲,那妖物喜好阴气,又行踪诡秘,极有可能藏匿于地下。西城之外,便是乱葬岗,那里阴气最重,古墓众多,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钱伯方点了点头,指着舆图上的一片区域:“林姑娘所想,与我不谋而合。我已经准备派人,天亮后就去乱葬岗进行大规模排查。”
“不必了。”林婉儿身后的青年男子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凡人的手段,太过低效。寻踪索迹,还是得靠我们修士的法门。”
他叫林齐,是百草堂内门弟子,也是林婉儿的师兄。听闻师门一位外门执事的弟子在白羽城失踪,特地从山门赶来相助。
钱伯方眉头一皱,对林齐的态度有些不悦,但对方是仙师,他一个凡俗武官,也不好发作。
林齐不再理会钱伯方,而是从玉葫芦里取出三只通体碧绿的甲虫,它们只有指甲盖大小,背上生着奇特的金色纹路。
“此乃‘寻阴虫’,对阴煞死气极为敏感。只要那影魅还在城外百里之内,就绝逃不过它们的追踪。”林齐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逼出一滴精血,分别点在三只寻阴虫的背上。三只甲虫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便径直朝着西城门的方向飞去。
“跟上!”
林齐一声令下,身形一晃,便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林婉儿对钱伯方歉意地点了点头,也立刻施展身法跟上。
钱伯方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对手下喝道:“我们也去!我倒要看看,这些仙师老爷,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城西乱葬岗赶去。
然而,当他们跟着寻阴虫,最终来到那座半塌的古墓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三只寻阴虫在盗洞口盘旋不定,发出焦躁不安的鸣叫,却怎么也不肯飞进去。
“怎么回事?”林越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前方的古墓中,阴气浓郁到了极点,正是妖物最完美的巢穴,可寻阴虫的反应,却像是里面空无一物。
“我先进去看看!”钱伯方艺高人胆大,不等林齐反应,便抽出腰间的佩刀,第一个钻进了盗洞。
林婉儿和林齐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当他们进入那宽阔的地下墓室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墓室里,阴气森森,寒意刺骨。但那股本该存在的,属于高阶妖物的,充满怨毒与邪恶的妖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空间,干净得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彻底清洗过一遍。
“人在这里!”一名眼尖的校尉,发现了倒在祭台下的那具脚夫尸体。
林越快步上前,蹲下身仔细检查。片刻后,他站起身,脸色凝重:“没错,是影魅的手法,魂魄被吞噬得一干二净。看尸体干瘪的程度,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钱伯方心中一动,“也就是说,我们来之前,那妖物还在这里!”
林婉儿环顾四周,清冷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解:“可……妖气呢?一头至少三阶的妖物,就算被杀死,妖气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散得如此彻底。除非……”
“除非,是被某种专门克制它的阳属性大法器,或是神通,直接净化了。”林齐接过了她的话,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灵力斗法的痕迹。这太奇怪了。”
他像一头骄傲的猎豹,在自己的领地里,却发现猎物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取走了,这让他感到了强烈的挫败。
钱伯方没有说话,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一寸一寸地扫过整个墓室。镇妖司的校尉们在寻找蛛丝马迹,但他寻找的,却是一种感觉,一种熟悉的“风格”。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祭台边缘,一块破碎的汉白玉残片上。
那上面,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划痕。
那不是刀剑劈砍的痕迹,也不是法术轰击的痕迹。那道划痕,带着一种沉重、霸道,却又精准无比的力道。仿佛有人用一把无比沉重,又无比锋利的工具,在这里轻轻地靠了一下。
钱伯方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走上前,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道划痕。
就是这种感觉!
和上次在黑风山脉,那些被一刀两断的狼尸上,留下的痕迹,如出一辙!
一股凉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又是他!
那个神秘的高手!
黑风山脉,他斩杀了二阶巅峰的妖狼王。
白羽城西,他悄无声息地,抹杀了一头连修士都感到棘手的三阶影魅!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用的,到底是什么兵器?
钱伯方站起身,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那人就像一个最高效的屠宰匠,而那些为祸一方的妖魔,在他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牲口。
“钱百户,你发现了什么?”林婉儿注意到了钱伯方的异样。
钱伯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妖物已除,是白羽城之幸。但此事,必须上报郡府。林姑娘,林公子,多谢二位相助。”
林齐冷哼一声,对自己一无所获的结果十分不满:“看来,是有别家的高人,抢先一步了。哼,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
说罢,他拂袖而去。
林婉儿却没有动。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道划痕上。作为一名炼器师的弟子,她对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
这道痕迹……不像是任何一种她所知的法器留下的。它太“钝”,也太“重”了。
但就是这股钝与重之中,又蕴含着一种能撕裂一切的锋锐。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百草堂门口,那个帮她解围的屠夫少年。他剁骨头时,每一刀落下,似乎也是这般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韵味。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心底一闪而过,但立刻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怎么可能呢?他只是一个凡人。
可不知为何,那个少年沉默而平静的眼神,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