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守诚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随即化作千丝万缕的热气,冲向四肢百骸。
那感觉,就像是三九寒天,泡进了一个滚烫的温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坦地呻吟起来。平日里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酸痛的腰背,此刻竟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暖意,常年看书有些昏花的双眼,也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这……这汤……”丁守诚端着碗,手都有些哆嗦,脸上满是震惊。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未有过的清醒。之前背诵《大学》,总有几段拗口的句子,记得含含糊糊,此刻却如同烙印一般,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一字不差。
“好!好汤!好一个状元及及第汤!”丁守诚激动得满脸通红,也顾不上烫了,三下五除二,将一整碗汤连肉丸带汤汁,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年轻了十岁不止。
“文儿,你这熬汤的手艺,是跟哪位高人学的?莫非又是《山海食经》里的秘方?”丁守诚拉着儿子的手,目光灼灼。
“算是吧。”丁文含糊地应着,“就是些寻常的食材,主要是火候和心意。”
“胡说!”丁守诚立刻反驳,一脸“你休想骗我”的表情,“这绝非寻常火候能达到的境界!为父读过《食经》,这定然是传说中‘以心炼食,以神调味’的至高法门!寻常厨子,是‘做’饭,而你,是在‘炼’食!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丁文看着老爹又开始自行脑补,并且逻辑严密,有理有据,只能默默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您老人家开心就好。
这一夜,丁守诚破天荒地没有熬夜苦读,而是早早睡下。一夜无梦,酣畅淋漓。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曦照进窗户,丁守诚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他翻身下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不知从哪学来的养生拳,虎虎生风,竟隐隐有破空之声。
金条被吓得躲在墙角,狗眼瞪得溜圆,心想这老头子昨天吃了什么仙丹,怎么比自己还有劲?
丁守诚活动完筋骨,只觉得思维前所未有的敏捷,文思泉涌,简直按捺不住。
“不行,如此状态,若不赋诗一首,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当即决定,要去参加今天在城东“闻香榭”举办的一场秀才文会。
这文会,白羽城每半月举办一次,城中的读书人都会前去以文会友。丁守诚以前也去过几次,但他的水平在众人之中,只能算中下。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久而久之,也就不怎么去了。
但今天,他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儒衫,丁守诚昂首挺胸,颇有几分名士风范地出了门。
闻香榭,临湖而建,是白羽城文人雅士最爱的聚集地。
丁守诚到的时候,榭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吟诗作对,气氛热烈。
今日文会的主题,是“风”。
一个尖嘴猴腮的秀才,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念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几句寻常诗,引来一片附和。
丁守诚坐在一角,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不屑。
往日觉得还算不错的诗句,今日听来,只觉得辞藻堆砌,毫无意境。
“丁兄,别来无恙啊。今日怎有雅兴前来?”一个相熟的秀才过来打招呼,话语里带着几分客套的轻视。
丁守诚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直到众人佳作散尽,兴致渐阑时,他才缓缓站起身。
“诸位珠玉在前,丁某也献丑一首。”
众人目光投来,大多是看热闹的神情。
丁守诚清了清嗓子,目光望向窗外的湖面,秋风拂过,吹起阵阵涟漪。他脑海中,无数关于秋的诗词典故,纷至沓来,融会贯通,一句诗脱口而出:
“催老千林木,又催新枝发。”
此句一出,满室皆静。
简单十个字,却道尽了秋风的肃杀与春风的生机,对仗工整,意境宏大,将在场众人之前那些“天气凉”、“露为霜”的无病呻吟,衬托得如同村夫俚语。
那尖嘴猴腮的秀才,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丁守诚不管众人反应,继续念道:
“平地掀涛起,穿云碎月华。”
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众人仿佛看到了秋风席卷江面,吹得竹林倾倒的壮阔景象。
满座秀才,鸦雀无声,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这……这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丁守诚吗?这等诗才,怕是府城的解元,也不过如此吧!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悦耳,如同玉盘落珠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
“好一个‘穿云碎月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素色长裙,气质清雅,容貌秀丽的女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她虽是女子,眉宇间却带着一股英气与书卷气,正是白羽城最有名的女夫子,苏清妍。
苏夫子年方三十有六,乃是前任县学的夫子遗孀,学识渊博,尤善诗词。她自己也开了个女学,颇受城中大户人家的尊敬。只是她眼光极高,对白羽城这些附庸风雅的秀才,向来不假辞色。
此刻,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丁守诚,里面充满了好奇与欣赏。
“先生大才,清妍佩服。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丁守诚也没想到会惊动这位大名鼎鼎的苏夫子,老脸一红,但更多的还是自得。
“不敢当,在下丁守诚。”丁守诚连忙回礼,心里乐开了花。
那一天,丁守诚成了整个文会的焦点。他与苏清妍临窗而坐,从《诗经》谈到《楚辞》,从诸子百家聊到当朝策论,丁守诚只觉得脑中灵光不断,许多以往想不通的关节,此刻豁然开朗,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苏清妍的美眸,越来越亮。
当晚,丁守诚回到家时,依旧是脚步发飘,满面红光。
丁文挑了挑眉,再看看老爹那副魂不守舍,又偷着乐的模样,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放下屠刀,走到丁守诚身边,一脸关切地问:“爹,您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丁守-诚老脸一红,咳嗽两声,强作镇定:“胡说什么!为父是……为父是在为你的学业进步而高兴!对,就是这样!”
丁文憋着笑,点了点头,递过去一杯凉茶:“哦,原来是这样。那您可得保重身体,别高兴过头,闪了腰。毕竟,您也不年轻了。”
丁守诚一口茶差点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