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拖着虚浮的脚步走进后厨。金条紧随其后,那条被妖丹改造过的灵敏鼻子,已经嗅到了冰窖里渗透出的那一丝不同寻常的血气,狗眼里满是好奇与垂涎。
丁家的后厨,和他爹丁老头一样,透着一股朴素而严谨的气质。案板被磨得光滑发亮,刀具在架子上一字排开,每一把都寒光闪闪,不见一丝油污。
这里是丁文的另一个战场,一个他比卧房还要熟悉的地方。
他从冰窖里取出那两条用油纸包好的狼后腿。解开油纸,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妖兽特有的膻味扑面而来。狼腿上的肌肉呈暗红色,纤维粗壮,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感。
“好东西,可惜就是太柴了。”丁文用他专业的眼光审视着,嘴里喃喃自语。
若是寻常屠夫,看到这等筋肉虬结的“柴肉”,多半会拿去剁成肉馅。但在丁文眼中,这却是熬制顶级高汤的绝佳材料。越是运动多的部位,肉中的风味物质就越是浓郁,那股深藏在筋膜与骨髓中的精华,远非肥腻的五花肉可比。
他没有动用那些灵巧的剔骨刀,而是直接抄起了墙角那把最沉重的砍骨刀。
“当!”
一声闷响,刀锋精准地落在了狼腿的关节连接处。丁文手臂一振,一股暗劲透体而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坚逾金石的狼骨应声而断,切口平整光滑。
这是炼化【蛮力】之后,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已然妙到毫巅。
他将狼腿斩成数段,又细致地剔除了几条过于粗大的筋膜和表面的脂肪。这些东西会让汤变得浑浊油腻,影响最终的口感。
做完这一切,他烧了一大锅开水,将狼骨与狼肉一同下锅。滚水翻腾,血沫与杂质迅速浮起,一股浓重的腥膻气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丁文面无表情,用大勺仔细地将浮沫撇去,直到锅中的水变得清澈,才将肉块捞出,用凉水冲洗干净。
这个过程,叫“飞水”,是吊汤最基础,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接着,他从院子角落的柴房里,搬出了一尊半人高的巨大 瓦罐,这是丁老爹当年托人从南边窑厂特意烧制的,专门用来炖煮整头猪的,锅壁厚实,保温性极佳。
丁文将处理好的狼肉和狼骨放入锅中,又从厨房的坛子里,翻出了几块拍散的老姜,一小撮干瘪的黑色山菌,那是他从山货商人那里买来的,最后,他犹豫了一下,倒入了小半碗最便宜的黄酒。
没有天材地宝,没有灵泉仙草。所用的,皆是凡俗人家最常见的香料。
他追求的,不是灵气的叠加,而是通过最朴素的烹饪手法,激发出食材本身最极致的本味。
将陶锅架在特制的大灶上,丁文点燃了灶膛里的木柴。他没有让火烧得很旺,而是用灶灰压住大半,只留下一簇稳定而微弱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文火慢炖。
时间,是此刻最昂贵的佐料。
一个时辰过去,锅里开始飘出淡淡的肉香,混杂着姜酒的味道,依旧带着几分妖兽的野性。
两个时辰过去,野性渐退,肉香开始变得醇厚,山菌的独特芬芳被热力逼出,融入汤中。
三个时辰过去,香气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普通的肉香,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霸道而浓郁的异香。
它仿佛拥有生命,穿透了厨房的门窗,越过了院墙,开始向着整个白羽城南城,一寸寸地蔓延开来。
住在隔壁的王秀才,正为一篇策论愁得抓耳挠腮。忽然,一股异香钻入鼻孔,他只觉得神台一清,原本阻塞的文思,竟如泉涌般冒了出来。
他惊奇地放下笔,使劲嗅了嗅,满脸陶醉:“好香!是哪家在做神仙菜?”
东街的铁匠李,正抡着大锤,打得满头大汗。闻到这股香味,他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三分,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徒弟喊道:“去看看,是哪家开席了?这味道,馋得老子口水都流出来了!”
街头巷尾,无数人家都推开了窗户。孩童们停止了嬉闹,追逐着香味的源头。大姑娘小媳妇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猜测着是哪位大户人家在烹制山珍海味。
这股香气,最终汇聚成一股洪流,精准地钻进了丁家后院,丁老爹的卧房。
丁老爹正蒙头大睡,试图用睡眠来消化“我家的狗会说人话”这个残酷的现实。睡梦中,他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浑身充满了力气,正追着一头香喷喷的烤乳猪满山跑。
他被馋醒了。
“咕噜。”
一声清晰的、发自腹腔深处的声响,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丁老爹猛地掀开被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那股香味,比梦里的烤乳猪,还要诱人百倍!
“这个臭小子!”他骂骂咧咧地穿上鞋,“大清早的,又在鼓捣什么名堂?香得……香得人睡不着觉!”
他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门,循着香味,直奔后厨。人未到,声先至:“逆子!你是不是把咱家铺子给点了?!”
然而,当他一脚踏入厨房,看到灶上那尊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巨大陶锅时,所有的怒火,瞬间被那扑面而来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给浇灭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这……这是什么肉?怎的……如此之香?”
丁文正靠在灶边,闭目养神。炼化技能的亏空,让他连站着都费劲。
听到老爹的声音,他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狼肉。昨晚碰巧捡的,看它可怜,就给炖了。爹,这玩意儿大补,您身子骨弱,待会儿多喝两碗。”
丁老爹的嘴角抽了抽。捡的?哪个好人家捡东西是捡狼肉啊?
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追究这些了。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锅汤给吸引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丁文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他揭开锅盖,一股更加浓烈的白气冲天而起,整个厨房,仿佛都笼罩在了一片香气的仙境之中。
锅里的汤,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乳白色,清澈见底,表面只有几滴金黄色的油珠。狼肉已经炖得糜烂,轻轻一碰,便骨肉分离。
丁文先盛了一大碗,递给丁老爹。
丁老爹接过碗,也顾不上烫,吹了两下,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汤一入口,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不是鲜美,而是一股温暖、醇厚、磅礴的生命能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然后轰然炸开,化作无数道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冲刷着他每一寸干涸的经络和衰老的骨骼。
他那常年因操劳而隐隐作痛的腰背,竟在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泰。
“好……好汤!”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随即,便不再言语,埋头“呼噜呼噜”地大喝起来,连嘴角沾上了油都顾不得擦。
丁文也为自己盛了一碗。汤入腹中,那股熟悉的、饥饿到发狂的空虚感,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被这股精纯的血肉能量填满、抚平。
他那亏空的气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充盈,甚至比之前还要壮大几分。
他将一大块炖得软烂的狼肉连骨头一起扔给了早已在旁边急得团团转的金条。金条“嗷呜”一口接住,大快朵颐起来,那一身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似乎又亮了几分。
一时间,小小的厨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喝汤的声音,以及一条狗大嚼骨头的声音。
丁老爹一口气喝干了三碗汤,吃下半锅肉,只觉得通体舒泰,仿佛年轻了十岁。他放下碗,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看着自己那个脸色已经恢复红润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儿子,好像从杀了那头妖猪之后,就变得越来越看不懂了。
就在这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诡异氛围中,肉铺的前门,传来了“叩叩叩”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