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守诚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醉在一片由圣贤文章酿成的醇酒里。
那支黑杆晶毫的毛笔,握在手中,不沉,也不轻,却仿佛握住了一座巍峨的书山,一条奔流的文河。一股清凉之气顺着掌心“劳宫穴”涌入,瞬间涤荡了心中最后一点因为昨夜变故而生的杂念。他只觉得神台清明,思如泉涌,那些读了一辈子,早已刻在骨子里的经义,此刻竟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在脑海中自行排列,演绎出无数新的义理。
“好笔,好笔啊!”丁守诚抚摸着那温润如玉的笔杆,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这一生,最珍爱的便是文房四宝,见过的好笔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没有一支,能及得上手中这支的万一。这哪里是笔,这分明是文道圣器!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屋里,将珍藏的,那方他自己亲手磨了半辈子的端砚摆好,小心翼翼地研上墨。当那晶莹剔透的笔毫,第一次蘸上墨汁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漆黑的墨汁,在接触到笔尖的瞬间,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晕,从墨汁中荡漾开来,整个砚台里的墨,都仿佛从死物,变成了蕴含着磅礴力量的灵液。一股墨香混杂着奇异的清香,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丁守诚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中那股刚刚凝聚的浩然正气,如同饿了三天的壮汉见到了满汉全席,瞬间沸腾起来,与那墨香遥相呼应。
他提起笔,手腕微沉,将满腔的感悟与激荡,尽数倾注于笔端。
他没有写什么惊天动地的文章,写的,依旧是他每日早课的功课——《大学》开篇。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当第一个“大”字落于纸上时,不再是单纯的墨迹。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密金色符文构成的,充满了“秩序”与“规则”之力的文字!它仿佛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烙印在了这片空间之中。
一瞬间,整个丁家小院的天地之气,都为之微微一滞。
院子里,正趴在老槐树下,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的金条,狗眼猛地瞪圆了。它能感觉到,一股让它从灵魂深处感到敬畏,却又无比舒服的力量,从老主人的书房里弥漫开来。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那因为吃了太多妖兽肉而有些躁动的气血,都被这股力量安抚得妥妥帖帖。
书房内,丁守诚已经完全沉浸其中。他笔走龙蛇,一个个金光闪烁的文字从他笔下流淌而出,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一篇教化天地,规束人心的圣贤法旨!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竟带着淡淡的金色,在空中凝而不散。
他看着桌上那篇字,整个人都呆住了。那篇字,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力量,每一个结构都暗合某种天地至理。仅仅是看着,就让他心神激荡,对儒道经典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这……这……”他捧着那支笔,如同捧着自家的祖宗牌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爹,写个字而已,至于吗?口水都快流砚台里了。”丁文不知何时,倚在了书房门口,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懒洋洋地说道。
丁守诚老脸一红,连忙将笔小心翼翼地放在笔架上,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他瞪了儿子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这逆子,懂什么!此乃……此乃文道重宝!你从何处得来?”
“哦,就厨房里那些坛坛罐罐里的东西,随便凑了凑,捏出来的。”丁文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用泥巴捏了个玩具,“我看你那根笔都快秃成光瓢了,寻思着给你换一根,省得你写字漏风。”
丁守诚眼角一阵狂跳。
随便凑凑?捏出来的?
他看着那支足以让天下所有儒修都打得头破血流的“圣贤笔”,再看看儿子那副“这玩意儿不值钱”的表情,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感觉,自己和儿子之间,隔着的不是代沟,而是物种的鸿沟。
罢了,罢了。神仙的道理,我不懂。
丁守诚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篇墨迹未干的字吹了吹,准备找个最好的画框裱起来,当成传家宝。
就在丁家小院享受着这诡异而温馨的日常时,远在千里之外,一处阴森诡谲的地下骨殿中,气氛却压抑得如同万载玄冰。
骨殿的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完全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只有两点猩红的鬼火,在兜帽的阴影下微微跳动。
下方,跪着一个同样身穿黑袍,但袍子上用骨线绣着一只蝎子图案的教众,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你说……白羽城分舵,全员尽灭?”王座上的身影开口了,声音沙哑,仿佛是两块枯骨在摩擦。
“是……是的,教主!就在昨夜子时,‘蜚’,连同白羽城分舵所有骨干的气息在同一时间,全部消失!没有一丝预兆,没有一点挣扎!”
骨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头六阶巅峰的“蜚”,再加上一个经营了数十年的分舵,竟然在一瞬间,被抹去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任务失败了。这是挑衅!是对枯骨教最赤裸裸的挑衅!
“有趣。”良久,王座上的教主,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那笑声,让整个骨殿的温度,都仿佛又下降了几分。“能在一瞬间,抹掉蜚和整个分舵,连一丝消息都传不回来。出手之人,至少也是七阶,甚至……更高。”
“这小小的卧龙王朝,什么时候,又出了这等人物?”
他猩红的目光,扫过下方。
“鬼影。”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虚影,无声无息地,从大殿的角落里浮现,单膝跪地。他的气息,比刚刚那个报信的教众,要强大百倍,阴冷,而致命。赫然是一位五阶后期的强者。
“属下在。”鬼影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你去一趟白羽城。”教主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我不管出手的是谁,是仙门巨擘,还是王朝供奉。我要知道,他是谁,他在哪,他有什么弱点。”
“蜚的‘死兆煞’,会在原地残留七日。它会指引你,找到那个凶手。”
“记住,你的任务,只是探查,不是动手。”教主猩红的目光,闪过一丝凝重,“能如此轻易抹杀蜚的存在,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招惹的。”
“找到他,然后,把他的所有信息,带回来。”
“是,教主。”鬼影的声音,依旧平淡。
他的身体,缓缓地,融入了地面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座之上,教主猩红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里的地层,望向了白羽城的方向。
“不管你是谁……敢动我枯骨教的人,就要做好,成为我教新藏品的准备……”
阴冷的低语,在空旷的骨殿中,缓缓回荡。
而此刻的白羽城,丁家小院里,丁文刚刚吃完一碗他爹亲手做的,放了三个鸡蛋的阳春面,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老槐树下的摇椅上,准备开始他一天中最重要的修行——打盹。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他完全不知道,一股混杂着死亡与怨毒的阴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这座宁静的避风港,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