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司,卧龙王朝悬在所有方外势力头顶的一把利剑。
此次前来白羽城的,是青州府镇妖司的一支精锐小队。为首者,名叫周通,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容黝黑,眼神锐利,一身修为已达四阶中期,在青州镇妖司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跟在他身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林默。林默是今年刚从京城总司下派来的新人,天资卓绝,年纪轻轻便已是三阶后期的修为,更兼修了一门名为“明察秋毫”的瞳术,极善追踪索迹。
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调查昨夜白羽城上空,那股一闪而逝的,剧烈的灵力冲突。
“周头,就是这里了。”
林默站在丁家小院不远处的一座屋顶上,双目之中,泛着淡淡的青光。在他的视野里,空气中残留着几缕几乎快要消散的能量痕迹。
“一缕是阴冷的阵法气息,布阵手法很歹毒,是‘锁魂绝杀阵’的变种。一缕是凌厉的剑气,品阶不低,至少是四阶灵剑所留。”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但最强的,是另一股气息。”
周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起了眉头:“什么气息?”
“浩然正气。”林默的语气,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精纯,磅礴,浩大……我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浩然正气。那残留的剑气和阵法气息,在这股正气面前,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雪,被碾得粉碎,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周通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浩然正气,儒道修士的根本。能将四阶剑修和歹毒阵法,如此轻易地碾碎,出手之人,至少也是……五阶的大儒!甚至,更高!
五阶大预,在整个卧龙王朝,都是地位尊崇的大人物,足以在州府担任要职。这等人物,怎么会出现在白羽城这种小地方?
“能锁定来源吗?”周通沉声问道。
林默闭上眼,再次催动瞳术,片刻后,他睁开眼,指向城南的方向,一个不起眼的巷子。
“那股浩然正气的源头,最后消失在了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
丁家肉铺。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
丁文搬了张躺椅,放在铺子门口,半眯着眼,晒着太阳,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话本闲书,看得津津有味。
柜台后,丁守诚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本《礼记》,看得一丝不苟。他身上的气息,经过那碗“开水白菜”的洗涤,已经完全内敛。此刻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气质儒雅,却又有些落魄的中年书生,与这油腻的肉铺,格格不入。
金条趴在丁文的脚边,抱着那颗已经被它啃得圆润光滑的“不朽骨心”,睡得正香,时不时还吧唧一下嘴。
一派祥和安宁的市井景象。
周通和林默,就是在这时,走进了巷子。
他们没有穿那身显眼的镇妖司官服,只是一身寻常的布衣打扮。但两人身上那股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精悍气质,还是让巷子里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周通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柜台后的丁守-诚身上。
没错,就是他。
虽然对方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天地共鸣的儒雅气度,却骗不了人。那股浩瀚的浩然正气,源头,定然与此人有关。
他心中凛然,走上前,对着丁守诚,客气地拱了拱手。
“这位先生,有礼了。”
丁守诚从书中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
“二位客官,是来买肉的吗?今日的猪蹄,还剩下几只,品相不错。”他的声音,温和而平淡。
周通干笑一声:“先生说笑了。在下周通,这位是我的同伴林默,有些事情,想向先生请教一二。”
“请教不敢当。”丁守诚将书合上,放在一旁,“若是在下知晓,定当知无不言。”
周通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问道:“不瞒先生,我二人乃是青州府的捕快,奉命追查一桩案子。昨夜子时,城西上空,有修士斗法,动静不小。不知先生,可曾察觉?”
他这是在试探。
丁守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然,随即又化作了然。
“原来二位是官府中人。”他点了点头,“昨夜,确有几个不速之客,扰了老夫的清净。不过,算不上斗法,只是老夫与他们,讲了讲道理罢了。”
讲了讲道理?
周通和林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古怪。
能把四阶剑修“讲”得人间蒸发,这“道理”,得有多硬?
“不知……是何方宵小,敢来打扰先生清修?”周通继续问道。
“似乎是叫什么……青云剑派。”丁守诚回忆了一下,“行事霸道,与盗匪无异。老夫一时没忍住,就多‘讲’了几句。想来,他们应该是大彻大悟,找个地方,闭关思过去了。”
周通的心,猛地一沉。
青云剑派!他知道这个宗门,在白羽城周边,算是一霸,平日里没少做些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勾当。镇妖司早就想收拾他们,只是苦于没有抓到切实的把柄。
没想到,竟然被眼前这位大儒,给“讲”没了。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儒道高人,因为看不惯青云剑派的行径,出手惩戒。这种事,在镇妖司的卷宗里,并不少见。对于这种“义举”,镇妖司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帮忙扫清首尾。
“原来如此,是那帮败类,当真是死有余辜!”周通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愤慨的表情,“先生为民除害,我等佩服之至!此事,我们镇妖司,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让先生有半点烦扰!”
他已经决定,回去就将此案,以“青云剑派内讧,自相残杀,宗门覆灭”结案。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默,却突然开了口。
他的目光,没有看丁守诚,而是落在了门口躺椅上,那个看似懒散的年轻人身上。
“这位,想必就是先生的公子吧?”
丁文从话本里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算是回应。
林默的瞳孔中,青光一闪而逝。
在他的“明察秋毫”之下,丁守诚身上,是渊渟岳峙,浩大无边的儒道气韵,深不可测。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很奇怪。
他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没有半点浩然正气,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但就是这种“普通”,才最不普通。
林默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很危险。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头收敛了所有爪牙,在打盹的洪荒巨兽。你明知他毫无威胁,但你的灵魂,却在疯狂地尖叫着,让你逃离。
他的目光,落在了丁文的手上。
那是一双,常年握刀的手。骨节分明,布满老茧,却又异常的干净和稳定。那双手在翻动书页时,有一种韵律感,一种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精准分割的韵律感。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屠夫,或者一个普通读书人,该有的手。
林默的视线,又转向了丁文脚边,那条土狗,以及土狗怀里抱着的……那块骨头。
骨头通体光洁,隐隐有宝光流转,散发着一股不朽不灭的道韵。
林默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那是什么东西?!
“小兄弟,你家这狗,养得真精神。”林默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震惊,“它啃的这块骨头,看着,倒像是个宝贝。”
丁文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金条。
金条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觊觎自己的宝贝,立刻警惕地抬起头,冲着林默,发出了威胁性的“呜呜”声,还将骨头往自己怀里,又揣紧了几分。
丁文乐了,伸手揉了揉狗头。
“不值钱的玩意儿,给狗磨牙的。”他随口说道,“官爷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一根猪大骨,比这个耐啃。”
周通听着二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他拉了拉林默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节外生枝。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目光从那块骨头上,艰难地移开。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
这家人,水太深了。
深到,让他感到一丝恐惧。
“叨扰先生了,我等告辞。”周通再次拱手,便要带着林默离开。
“慢走,不送。”丁守诚淡淡地说道,重新拿起了他的《礼记》。
周通拉着依旧有些失神的林默,快步走出了巷子。
直到走出很远,林默才回过神来,脸色依旧苍白。
“周头,那家人……”
“别说了。”周通打断了他,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件事,到此为止。回去之后,你今天看到的一切,听的一切,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恢复了宁静的小巷。
“那里,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地方。”
林默点了点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肉铺里。
丁守诚放下书,看着自家儿子,神情有些复杂。
“他们,好像发现什么了。”
丁文翻了一页话本,打了个哈欠。
“发现了又怎么样。”他指了指案板上挂着的半扇猪肉,“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们要是还来,就让他们排队买肉。今天猪肉九折,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丁守诚看着儿子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最终,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或许,这就是“道”的另一种境界吧。
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该杀猪时,杀猪。
该吃饭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