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丁家小院的安逸祥和不同,白羽城的一处僻静民宅里,气氛却显得有些凝重。
柳青璇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那碗来自丁家肉铺的神秘肉汤,不仅吊住了她的性命,更是在她体内,留下了一股温润的生机,暂时压制住了“枯木散”的毒性。
在她对面,坐着一个同样身穿素裙,但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女子。这女子,正是昨夜被丁文从黑木谷弟子手中救下的那个女修士,名为云袖。
云袖将昨夜山谷中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又对柳青璇说了一遍。她的脸上,至今还残留着震撼与后怕。
“……他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黑木谷弟子,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一碰就碎。”云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敬畏,“他甚至都没有用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就是那么走几步,点几下,那些人,就都死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画面。
“最后,他杀那个三阶的执事之前,还在……还在悠闲地吃烤兔子。那香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柳青璇静静地听着,捧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烤兔子……
香味……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懒洋洋地躺在肉铺门口的年轻人,和他递给自己的,那碗香得让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肉汤。
难道……是他?
一个屠夫,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会是云袖口中那个弹指间灭杀一群邪修的绝世高人?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柳青璇自己都觉得荒谬。可除了这个解释,她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那种对“味道”的极致掌控,那种视强敌如无物的从容,都与她在丁家肉铺的所见所闻,隐隐重合。
“青璇师姐,你说,那位前辈,到底是什么人?”云袖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崇拜的光芒,“他最后说,黑木谷今夜之后,就不存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柳青璇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心中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不知道,云袖这句话,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变成了现实。
镇妖司,白羽城分部。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所有的校尉和捕快,都屏住了呼吸,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因为,就在一个时辰前,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从西边传来——黑木谷,灭了!
与青云剑派的“人间蒸发”不同,黑木谷的覆灭,是有目击者的。一些胆大的散修和猎户,在天亮后,冒险进入了那片往日里生人勿近的黑色山岭。
他们看到了什么?
笼罩山岭的毒瘴消失了,整座山门,被人用一种极其暴力的方式,从正面轰开了一个大洞。山谷里,到处都是黑木谷弟子的尸体,死状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一击毙命,连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最恐怖的,是在谷主黑木上人的练功密室里。
密室的墙壁,同样被破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地上,一滩已经凝固的,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血迹。
四阶中期的邪道巨擘,黑木上人,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消息传回镇妖司,所有人都懵了。
如果说青云剑派的覆灭,还可以用“内讧”或者“误入遗迹”来勉强解释。那黑木谷这赤裸裸的,被暴力碾压的惨状,又该如何解释?
一夜之间,覆灭一个有四阶修士坐镇,还拥有护山大阵的宗门。
这是什么概念?
就算是青州府镇妖司的总指挥使,一位五阶的大修士亲至,也未必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
周通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脸色比锅底还黑。
林默站在他对面,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头儿,上面已经下了死命令,让我们三天之内,查明真相。”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通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将烟锅在桌角磕了磕,溅起一串火星。“查?怎么查?派谁去查?派你去,还是派我去?送死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与……恐惧。
直觉,他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炼出的直觉,疯狂地向他示警。这件事,绝对,绝对和城南那家肉铺,脱不了干系!
青云剑派前脚刚在白羽城外惹了事,后脚就没了。
黑木谷的弟子前脚刚出现在丁家肉铺门口,后脚整个宗门就被人连根拔起。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林默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头儿,我们必须去现场看一看。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的职责。”
周通抬头,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林默的眼神,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种属于修行者的执拗。
最终,周通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去吧,去吧。带上最好的‘回溯符’和‘探灵盘’。记住,我们只看不做,搜集完线索,立刻回来。千万,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明白。”
半日后,黑木岭。
周通和林默,站在被暴力破开的山门前,看着满地的狼藉,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的煞气和怨气,冲天而起,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阴云,盘旋在山谷上空。
“好……好霸道的手段。”周通看着那被一击轰碎的阵法缺口,喃喃自语。这根本不是什么技巧性的破阵,这纯粹是,用绝对的力量,将大阵最坚固的一点,直接打穿!
林默没有说话,他催动了自己的神通“明察秋毫”。
青色的光芒,在他瞳孔深处流转。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黑木岭的残骸,都化作了无数交织的,代表着因果与能量流动的线条。
他看到了那些死去弟子的致命伤,每一道伤口,都精准到了极致,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完美地切断了目标的生机。
他看到了山谷中,那个残留着淡淡肉香的,小小的篝火堆。
他甚至,在那些被斩断的因果线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那是,一股混杂着市井烟火气,猪油味,以及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纯粹的“屠宰”之意的气息。
这股气息,他闻到过。
就在丁家肉铺,那个懒洋洋的年轻人身上。
林默的脚步,一步步,走向了黑木上人的练功密室。
密室里,除了那滩血迹,最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但林默的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地面上,一个巨大的,新翻的土坑。
土坑的形状,方方正正,显然是有人,将一整块地皮,都给挖走了。
周通也跟了进来,看到这个土坑,愣了一下:“这是……连地皮都不放过?这是什么强盗行径?”
林默却没有笑,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那个儒雅的,深不可测的中年书生。
他又想起了,那个懒散的,却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年轻人。
他还想起了,那条抱着不朽骨心磨牙的土狗。
一个念头,一个荒谬到极致,却又无比贴近真相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滋生。
送汤,救人,灭门,挖土……
所有的线索,都像串珠子一样,被串联了起来,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城南,丁家肉铺。
“周头……”林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怎么了?”周通看他脸色不对,心头一紧。
林默缓缓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是无尽的恐惧与茫然。
“是他。”
“谁?”
“那个屠夫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