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依旧安坐如山。
“玄甲卫,地字营统领?”丁文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他端起自己的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官挺大。不过,夜闯别人营地,还这么大声嚷嚷,就是你们玄甲卫的规矩?”
韩山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预想过很多种反应。对方可能会惊慌失措,可能会抵死不认,也可能会暴起发难。但他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无视的平静。
眼前这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气质普通,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可他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自己的煞气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阁下说笑了。”韩山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奉大统领之命,追踪‘天机令’。
此物关系到大夏安危,不容有失。方才,我明确感应到‘天机令’的最后一道气息,就在阁下身上。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定着丁文的左手。
丁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摊开,掌心空空如也。那个飞鸟印记,早已隐没不见。
“手在这里,你看上了哪块肉,自己来割?”他笑了笑,话语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你!”韩山身后的两名校尉按捺不住,踏前一步,腰间的佩刀“呛啷”出鞘半寸。
韩山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盯着丁文,一字一句地说道:“阁下,我再说一遍。交出‘天机令’,或者,让我们搜。不要逼我动手,在这荒郊野外,刀剑无眼。”
威胁的意味,已经毫不掩饰。
丁文喝了一口汤,发出满足的喟叹。他放下碗,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韩山。
慕寒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体内的剑元疯狂运转。
丁守冷汗直流,嘴里不停念叨着“文儿别冲动,文儿三思啊”。
金条的喉咙里,已经发出了“嗬嗬”的威胁声。
丁文却在距离韩山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看韩山,而是看着那两个拔刀的校尉。
“刀不错。”他忽然开口。
那两个校尉一愣。
“百炼精钢,刀身刻有‘破甲’‘锐金’两道符文,刀柄是铁木缠蛟筋,能最大程度吸收震荡。是天工阁的制式出品,每一把,都价值千金。”丁文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可惜,你们用错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左边那个校尉:“你,左臂受过箭伤,筋脉受损,每次挥刀超过三十次,左肩‘天宗穴’便会刺痛如针扎,导致你出刀时,会下意识地多用腰力弥补,发力不纯。”
他又指向右边那个校尉:“你,主修的是玄甲卫的‘霸山诀’,讲究大开大合,一往无前。但你心肺天生略有不足,气血运转到极致时,胸口‘膻中穴’会有片刻的滞涩。所以你每次三板斧过后,都需要一个极短的换气,而这个瞬间,就是你的死门。”
两个校尉的脸色,瞬间从戒备,变成了骇然。
丁文所说的,是他们身上最隐秘的暗伤与缺陷,除了他们自己和军中负责疗伤的医官,绝无第三人知晓!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看了一眼,就道破了一切!
韩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已经不是眼力的问题了,这是何等恐怖的洞察力?
“至于你。”丁文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韩山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韩山看来,却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手术刀,从里到外,剖析得干干净净。
“地字营统领,六阶巅峰武修,兼修‘军煞锻体’之术。体内气血如汞,煞气凝练如钢,距离七阶,也只是一步之遥。”丁文缓缓说道,
“但你杀的人太多,早年又受过一种阴毒的‘腐骨之毒’,虽然用自身阳刚气血强行压制,但毒素早已深入骨髓。
每到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之时,那股毒素便会从你尾椎骨第三节的‘长强穴’开始发作,如万蚁噬骨,让你生不如死。
为了压制它,你不得不常年服用‘龙虎丹’,以至阳之气强行镇压。但丹毒与煞气、腐骨之毒三者纠缠,早已在你体内形成了一个死结。不出三年,你就会气血衰败,油尽灯枯而亡。”
丁文每说一句,韩山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丁文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韩山那张刚毅如铁的面庞,已经毫无血色。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恐惧。
一种比面对千军万马,比面对七阶大妖,都更加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秘密,这是他用生命在承受的折磨!是他最大的软肋!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韩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我?”丁文指了指篝火上的那口铁锅,笑了,“一个厨子。”
他转身,走回篝火旁,重新盛了一碗汤,然后端着,走回到韩山面前。
那股醇厚、温暖,洗涤神魂的香气,再次扑面而来。
“这碗汤,叫‘洗心涤魂汤’。”丁文将汤碗,递到韩山面前,“它解不了你的毒,也救不了你的命。但它能帮你洗掉一些,不该留在你神魂里的东西。比如,杀气,戾气,还有……那份让你不得安宁的执念。”
韩山死死地盯着那碗淡金色的汤。
汤气氤氲,映着丁文那张平静的脸。
他是一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军人,警惕心早已深入骨髓。他绝不会吃任何来路不明的东西。
可是,对方已经将他最大的秘密,最大的软肋,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可抗拒的威慑。
杀人,何须用毒?
对方既然能一眼看穿他的所有底细,那么,想杀他,或许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周围,一片死寂。
丁守诚已经看傻了。
慕寒嫣的美眸中,异彩连连。她再一次,见证了这个男人,用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将一场一触即发的血腥冲突,化解于无形。
这已经不是“术”的层面了,这是“道”。
韩山看着那碗汤,又看了看丁文。
他的手,在剧烈地挣扎着。理智告诉他,不能接。但身体的本能,神魂深处的渴望,却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喝下这碗汤。
最终,他缓缓地,伸出了那只因为常年握刀而布满厚茧的手,接过了那只汤碗。
碗,入手温热。
那股暖意,顺着掌心,一直传到了他的心里。
丁文收回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尝尝吧。喝完,我们再谈‘天机令’的事。”
“毕竟,”他补充了一句,“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了。自家人,总归好说话一些。”
韩山:“……”
他身后的两名校尉:“……”
丁守诚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金条则是兴奋地摇起了尾巴,看向韩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即将加入团伙的新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