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丁文说出“那头冰魄魔将,是我杀的”这句话时,整个山坳的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煞气,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纯粹的,源于信息量过载而导致的思维停滞。
篝火依旧在燃烧,火星子偶尔爆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韩山和他那两名校尉,三个人,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丁文,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震惊、茫然、不可思议……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看起来像三尊被雷劈傻了的石雕。
冰魄魔将!
七阶下位的大妖魔!
那是足以与军中大帅、宗门老祖相抗衡的恐怖存在!当年,陆北辰统领这位六阶巅峰的武道大宗师,率领一支玄甲卫精锐,前去围剿,最终都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统领失踪的下场。
这件事,是玄甲卫内部,永远的痛。
可现在,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自称是“厨子”的年轻人,却轻描淡写地说,那头魔将,是他杀的?
这怎么可能!
这比一个乞丐说他买下了整座皇宫,还要荒诞!
丁守诚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杀”这个字眼,又看到韩山等人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一颗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总觉得,自家儿子又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话。
他张了张嘴,想让丁文“莫要胡言”,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心脏骤停又复苏的感觉。
慕寒嫣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她知道丁文很强,强得深不可测。但她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七阶的大妖魔都斩杀过!
七阶!那是什么概念?那是足以开宗立派,镇压一方气运的存在!整个大夏王朝,明面上的七阶修士,屈指可数!
她看着丁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面对六阶的合欢宗长老,能如同探囊取物;为什么他敢说,要去“解决”七阶的欢喜老魔。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七阶,或许真的就只是一头……比较强壮的猪而已。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晕眩。
“不可能!”韩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反驳道,“冰魄魔将乃是七阶大妖,一身寒冰法则出神入化,陆统领都不是它的对手,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想起了丁文刚才展露出的,那神鬼莫测的洞察力,想起了那碗能洗涤神魂的诡异汤羹。
一个能一眼看穿他所有暗疾,一碗汤就能化解他神魂之苦的人,用常理来揣度,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丁文没有争辩,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韩山,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股冰冷、霸道,充满了杀伐与毁灭意志的气息,从他的掌心,一闪而逝。
那股气息,与冰魄魔将的本源魔气,同出一源,但更加纯粹,更加凝练,仿佛已经被彻底炼化,成为了他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魔煞附体】!
这是他当初斩杀冰魄魔将后,吸收的核心技能。虽然只是初获,尚未彻底炼化,但模拟其气息,却是轻而易举。
韩山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不会认错!这股气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年,陆统领带回来的情报中,对冰魄魔将的描述,就是这种感觉!
是真的!
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这个年轻人,真的拥有斩杀七阶大妖的实力!
韩山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丁文,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敬畏,是因为丁文展露出的神秘手段和那碗汤的恩情。
那么此刻,就是纯粹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
“原来……陆统领他……”韩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悲怆。他明白了,陆北辰大概率是与冰魄魔将拼得两败俱伤,最后,却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捡了便宜。
不,不能说是捡便宜。
一头濒死的七阶大妖,也不是谁都能对付的。能在那种情况下,完成补刀,并全身而退,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所以,‘天机令’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丁文收回气息,将话题拉了回来。
韩山沉默了。
怎么处理?
“天机令”已经与丁文融为一体,强行剥离,绝无可能。让他交出来,更是天方夜谭。
动手?别开玩笑了。跟一个能斩杀七阶大妖的恐怖存在动手,他韩山还没活够。
上报朝廷,让大统领派高手来?
韩山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立刻就被他否决了。
一来,眼前这人,知晓陆统领的下落,还间接为陆统领“报了仇”,算是有恩于玄甲卫。
二来,他赠汤之恩,如同再造。韩山自问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样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一旦处理不当,将他推到朝廷的对立面,那后果,不堪设想。
最好的处理方式,不是与之为敌,而是……拉拢他!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韩山心中,疯狂滋生。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丁文:“阁下,既然‘天机令’已与你融为一体,韩某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我会如实向大统领禀报,就说‘天机令’在追查过程中,意外损毁,线索已断。”
丁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但是!”韩山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无比诚恳,“阁下既然要去天魔秘境,而目标,又是那魔道巨擘欢喜老魔。此獠作恶多端,早已是我玄甲卫必杀名单上的人物。阁下此行,与我玄甲卫的目标,不谋而合。”
“所以呢?”丁文饶有兴致地问。
“所以,韩某斗胆,想与阁下同行!”韩山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来,可以为阁下引路,处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想亲眼见证阁下斩妖除魔的风采!事成之后,韩某定会向大统领请功,为阁下在朝廷之中,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卖了丁文一个人情,又顺理成章地将自己安插在了丁文身边,达到了监视和观察的目的。同时,还画下了一个“封官许愿”的大饼。
丁文看着他,笑了。
这韩山,倒是个聪明人。
“带上你,倒也不是不行。”丁文摸了摸下巴,“不过,我有个条件。”
“阁下请讲!”韩山精神一振。
丁文指了指那两名一脸紧张的校尉,又指了指那两匹神骏的踏云兽。
“他们,还有这马,都留下。”
韩山一愣。
“我爹年纪大了,身子骨弱,需要人伺候。我这人,懒,不喜欢动手。让他们留下,当个仆人,赶赶车,打打杂,正好。”丁文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两名校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是谁?玄甲卫的精锐校尉!天子亲军!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敬畏的存在?现在,竟然要让他们去给一个老秀才当仆人?
奇耻大辱!
“这……”韩山也有些为难。
“怎么?不愿意?”丁文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我这汤,岂不是白喝了?”
韩山心里咯噔一下。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个“不”字,下一秒,对方就能把那碗汤的好处,连本带利地收回去。
他咬了咬牙,转头对着那两名校尉,沉声喝道:“听到了吗!从现在起,你们两个,就负责保护丁老先生和慕姑娘的安全,听从丁公子的调遣!若有半点差池,军法处置!”
“统领!”两名校尉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是命令!”韩山的声音,不容置疑。
两名校尉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屈辱和不甘。但军令如山,他们只能垂下头,对着丁文,极其憋屈地躬身行礼:“是!”
“这就对了嘛。”丁文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丁守诚,已经彻底傻了。
他的人生,在今晚,经历了数次大起大落。
先是儿子杀了人,他吓得半死。
然后玄甲卫找上门,他以为大祸临头。
结果儿子几句话一碗汤,就把对方头领给“策反”了。
现在,那两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军爷,竟然要留下来给他当仆人?
丁守诚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看着丁文,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文儿……你……你这是要造反呐!”
“爹,说什么呢?”丁文一脸无辜,“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造反呢?这叫……礼贤下士,感化他们。”
丁守诚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金条则兴奋地绕着那两个校尉转圈,鼻子在他们身上使劲地嗅着,仿佛在检查新来的小弟,够不够格。
慕寒嫣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发现,跟在这个男人身边,似乎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
“好了,既然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丁文拍了拍手,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韩统领,你对那个天魔秘境,了解多少?跟我说说。”
韩山收敛心神,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天魔秘境的情报,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天魔秘境的入口,就在神都以北三千里外的“天断山脉”之中。那里常年被魔气笼罩,是正道修士的禁区。
而一个月后,不仅是天魔秘境百年一次的开启之日,更是天断山脉魔气最为薄弱的“镇魔之期”。
届时,不仅各大修仙宗门会派人前往,试图夺取机缘,连隐匿在暗处的魔道妖人,也会倾巢而出。
一场席卷整个修仙界的大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而他们,正一头扎向了风暴的中心。
车队,重新上路。
只是,原本只有一辆的马车,变成了三辆。赶车的,也从普通车夫,变成了两名一脸生无可恋的玄甲卫校尉。
丁守诚坐在奢华的马车里,看着窗外策马跟在一旁的韩山,以及那两名尽忠职守的“仆人”,只觉得人生如梦,魔幻而不真实。
他捧着自己的《春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造反”“抄家”“灭九族”这些可怕的词汇。
他觉得,自己这个老秀才,好像上了一艘,下不来的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