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宁休同行,旅途平添了几分雅致与思辨。宁休学识渊博,却不迂腐,一路行来,常与夏衍说些沿途风物、历史典故、乃至各地民生见闻,言语间总不离儒家“仁政”、“民本”之思。夏衍虽少言,却每每能提出些直指核心的质朴问题,常令宁休陷入沉思,继而抚掌称妙,直呼“夏衍小友真乃吾之诤友”。
如此行了数日,沿途经过几个小镇村落,夏衍依旧会默默观察民生疾苦,偶遇孤苦病弱,也会在宁休未曾留意时,悄然以微薄愿力稍作抚慰,却再未如青木镇那般耗尽心力。他谨记清尘道人之言,量力而行,更注重观察与思考。
宁休只觉这孩童心性善良,时常驻足帮助他人,却并未察觉那背后的非凡力量,只道是赤子之心,愈发欣赏。
这一日,远处地平线上,一座雄城的轮廓逐渐清晰。城墙高耸,绵延如山脊,远非沿途小镇可比。官道愈发宽阔平整,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其中多了许多身着儒衫、头戴方巾的文士,或乘车,或骑马,或步行,皆透着一股文雅之气。
“前方便是河源府了。”宁休语气中带着几分向往与感慨,“此乃东神洲有名的文华之地,府尊苏文正公乃当世大儒,治下重教兴文,府学、书院林立,文风鼎盛,素有‘小稷下’之称。此番游学,此地乃必至之所。”
夏衍抬头望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座城池上空弥漫着一股磅礴而温和的“气”。那并非灵气,也非愿力,而是一种浩然的、秩序的、带着书卷墨香与教化意味的力量场,与宁休身上的气息同源,却宏大了何止千万倍。这想必就是宁休常说的“文气”汇聚之象。
“文气…”夏衍默默感知着,这气息庄严正大,令人心生敬畏,却也带着一种无形的规范与约束感,与他自由流淌、随缘而发的愿力颇有不同。
进入河源府,景象果然大不相同。街道宽阔整洁,楼阁店铺鳞次栉比,多见书坊、墨斋、琴社、画苑。往来行人衣着体面,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少见粗鲁喧哗。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淡淡的墨香与纸页的气息。就连街边的小贩,吆喝声都似乎带着几分文绉绉的调子。
宁休如鱼得水,兴致勃勃地为夏衍介绍着:“看,那是‘翰墨楼’,河源府最大的书坊…那是‘清音阁’,颇负盛名的琴馆…前方那高耸的八角楼,便是府尊大人倡建的‘万卷楼’,藏书极丰,对士子开放…”
夏衍安静地看着,听着。这座城市繁华、有序、文明,与他之前所见的贫困、混乱、疾苦宛若两个世界。这里的百姓,似乎确实少受饥寒之苦,面上多带着安居乐业的从容。
然而,他那敏锐的禅心,却在这片浩荡文气与繁华表象之下,感知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在街角巷尾,仍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只是他们似乎被某种无形的规则限制在特定的、不那么显眼的区域,与主街的光鲜格格不入。
他看到几个差役押着一个满面惶恐的汉子走过,听路人低语,似是因欠了某位士绅老爷的租子,还不上,要被拘去服劳役抵债。
他甚至在经过一家气派府邸时,隐约听到高墙内传来女子的哭泣与呵斥声,而那府门匾额上却刻着“诗书传家”的烫金大字。
文华之下,仍有阴影;礼法之内,亦有悲声。
宁休沉浸在这浓厚的文化氛围中,并未留意这些细微之处。他带着夏衍来到城中一处颇为清雅的客栈“听竹小筑”住下,安顿好后,便迫不及待地道:“夏衍小友,今日恰逢‘文心书院’有讲会,主讲者是苏文正公的高足,机会难得,不若同往一听?”
夏衍对儒家讲学并无概念,但见宁休如此热情,便点了点头。
文心书院位于城西,白墙黑瓦,庄严肃穆。今日讲会似乎规格颇高,书院门前车马盈门,皆是衣着光鲜的文人学子。宁休整理了一下衣冠,递上名帖,门房验过,恭敬放行。
讲经堂内,早已坐满了人,鸦雀无声。台上,一位身着深色儒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的中年儒生正在宣讲,声音洪亮,引经据典,阐述着“克己复礼”、“尊卑有序”之理。
“…故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礼者,天地之序也,人无礼则不立,家无礼则不兴,国无礼则不宁…”
其言论逻辑严密,气势磅礴,堂下众多学子听得如痴如醉,纷纷颔首称是,眼中满是崇敬。
宁休也听得全神贯注,面露钦佩之色。
夏衍坐在角落,安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台上讲师周身那浓郁的、近乎实质的文气,以及话语中蕴含的强大说服力与秩序感。这些话,似乎很有道理,天地万物,确需秩序。
然而,他听着那“十等”之分,听着那严格的“臣服”关系,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官道上那被呵斥的脚夫,想起了青木镇无助的百姓,想起了高墙内的哭声…
这“礼”的秩序,似乎…将人分成了不同的格子,规定了谁该服从谁,谁该供养谁,却似乎少了一些对格子里面每个“人”本身疾苦的细微体察?
当讲师讲到“君子远庖厨”、“修身齐家”乃治国平天下之本时,夏衍忽然小声问身旁的宁休:“宁先生,如果君子都去修身了,那庖厨里切到手的人,谁去帮他止血呢?如果一家之主只想着如何让家族更兴旺,那家里生病的小丫鬟,他会亲自去请郎中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讲经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附近几个学子闻言,顿时投来诧异甚至不悦的目光,觉得这孩童在此胡言乱语,扰乱讲会。
宁休也是一怔,随即苦笑,低声道:“小友,此非此意…君子修德,乃为表率,使各安其位,各尽其职,则天下自然大治。庖厨之事,自有下人各司其职…”
“可是,”夏衍眼中带着纯粹的困惑,“如果那个‘下人’正好忙不过来,或者他也病了呢?那切到手的人,就要一直流着血等着吗?‘礼’…能止住血吗?”
“这…”宁休一时语塞。夏衍的问题总是这般刁钻,直指儒家理论在现实执行中可能存在的冰冷与僵化缝隙。
台上讲师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低语,目光扫了过来,见到是个孩童,眉头微蹙,却并未理会,继续宣讲。
讲会结束后,宁休带着夏衍走出书院,神色间有些无奈:“小友,儒家之道,旨在建立大同世界,纲常伦理乃维系社会之基石,有时难免…有所侧重。”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的话语在夏衍那清澈的目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夏衍并未争辩,只是道:“我明白秩序很重要。没有规矩,会乱。只是觉得…立规矩的人,是不是也应该经常低下头,看看那些活在规矩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还好?”
他说话间,目光望向街边一个正被管家训斥、低头抹泪的小书童。
宁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颤,再次默然。
此后数日,宁休忙于拜访河源府的文人雅士,参加各种诗会文宴。夏衍便独自在城中漫步观察。
他去了万卷楼,那里的藏书确实浩如烟海,但他发现,能自由查阅珍贵典籍的,多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寻常百姓甚至不得其门而入。知识被垄断在特定的阶层。
他去了城隍庙前的市集,那里热闹非凡,却见几个衙役正在向小贩们收取“例钱”,态度倨傲,小贩们敢怒不敢言。律法的威严,似乎并未完全约束执行律法的人。
他也看到了好的方面:府学门前,确有寒门学子凭借才学获得资助;医馆门前,也有士绅设棚施药;书院中,不乏学子激烈辩论如何改善民生…
河源府确是一块被文气滋养的土地,百姓整体生活远优于他处。儒家教化,功不可没。
但这一切,仿佛一座精心构建的塔楼,宏伟壮观,秩序井然,却每一块砖石都被严格限定在自身的位置上,少了些…流动的温情与随时随地、发自本心的悲悯。
夜晚,宁休与夏衍在客栈院中对坐饮茶。
宁休叹道:“河源府文华之地,确令人向往。然则,近日所见所闻,亦觉小友所言非虚。礼法之下,仍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圣人之道,实行之难。”
夏衍捧着茶杯,轻声道:“宁先生,你们想建一座很大、很牢固、很好的塔,让很多人都能住在里面,不受风雨。这很好。我只是想…能不能也让塔里的人,互相之间更暖和一点?如果有一块砖冷了,旁边的砖能感觉到,能分一点热给它?而不是只等着塔顶的阳光照下来?”
宁休闻言,浑身一震,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塔中之砖…互相取暖…”他喃喃重复着,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而非只待塔顶阳光…此乃…此乃‘仁’之新解!发于微末,始于足下!小友,你…”
他激动地站起身,在院中踱步,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夏衍看着他,安静地道:“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可能不对。”
“不!未必不对!”宁休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夏衍,“自上而下之教化,与自下而上之仁心,或许…本可并行不悖!甚至相辅相成!吾辈儒生,既求大道,亦不可失却洞察微末之眼、体察疾苦之心!小友,多谢点拨!”
他对着夏衍,郑重一揖。
夏衍连忙起身还礼。
这一夜,宁休房中灯火彻夜未熄,隐约传来研墨书写之声。
而夏衍则静坐窗前,望着河源府璀璨的灯火与浩瀚的文气,心中思绪翻涌。
儒家的塔,很高,很大。
他的愿力,很小,很微。
但塔里的温暖,或许正需要无数细微的愿力,一点一滴汇聚而成。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那源自悲悯、发于微末的道路,与这宏大的儒家教化之道,并非水火不容。
或许,有一条路,能兼而有之?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一点愿力光点,在满城文气的映照下,似乎更加晶莹剔透。
(本章完)
【九寰道衍界三教修行境界简述】
道教: 凡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渡劫 \/ 仙境:人仙→地仙→天仙→真仙(玄仙)→金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
儒家: 凡境:开智(童生)→养气(秀才)→立心(举人)→诚意境(进士)→渡劫(大儒) \/ 仙境:贤人→亚圣→圣人→真圣(至圣)→儒道金仙→不朽圣贤→文道祖师
佛教(主角后续创立): 凡境:禅心(行者)→觉识(沙弥)→悟法(比丘)→无漏(法师)→涅盘劫(圣僧) \/ 仙境:罗汉→尊者→菩萨→大菩萨→佛陀
(各境分初、中、后、圆满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