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 汉王国 昭德七年
*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 农历:十月初五
文华大比的风波,在慧泉城严谨的文气氛围中,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涟漪后又迅速被无形的秩序之力抚平。知府苏文正与学子李清那场未尽的冲突,最终以一场私下约谈悄然收场,并未在城中掀起更大的波澜。然而,那短暂交锋中泄露出的阴冷邪气,却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夏衍(时年八岁)敏锐的感知中留下了清晰而危险的印记。
宁休(时年二十二岁)连日来心事重重。李清那尖锐的质问与苏文正最终的缓和,在他心中反复激荡,让他对汉王国引以为傲的“文治”产生了更深层的思索。他不再满足于流连书院文庙,而是开始更深入地走访市井,与贩夫走卒、寒门学子交谈,试图从底层视角审视这煌煌文气下的真实世情。他心中的儒家理想,正经历着无声的淬炼与蜕变。
夏衍则更加沉默。他的大部分心神,都用于追踪那一闪而逝的邪气源头。那气息与河源府操控苏文正、林中残害生灵的邪修同出一源,阴冷、污秽、充满对生灵的恶意,却比此前所遇更为隐蔽、狡猾,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极力淡化自身,试图融入这片浩瀚文气之中,难以捕捉。
然而,夏衍的愿力感知源于最本真的悲悯,对这等扭曲生命、散播绝望的恶念有着天然的排斥与敏锐。他像最耐心的猎手,每日带着婉娘(时年六岁)和雪焰在城中看似无目的地漫步,实则将禅心感知如同蛛网般悄然铺开,细细筛过每一寸经过的土地。
婉娘似乎也感知到小哥哥的专注与凝重,变得异常安静乖巧,只是紧紧拉着他的手。雪焰碧色的瞳孔时常警惕地扫视四周,喉间发出极低沉的呜咽,它对那邪异气息的厌恶尤甚。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日后的黄昏,当夏衍行至城西一片相对老旧、人流稀疏的坊市时,雪焰忽然猛地停下脚步,全身毛发微微竖起,对着一条狭窄、阴暗、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小巷低吼起来,碧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夏衍的心神立刻聚焦。就是这里!那缕极其淡薄、却本质未变的邪气,正从这条名为“暗渠巷”的深处隐隐散发出来!
他拉住正要往前走的宁休,低声道:“宁先生,那边。”
宁休从沉思中惊醒,顺着夏衍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巷道狭窄幽深,地面湿滑,两旁是斑驳的高墙,少有门户,尽头似乎通向一处废弃的货栈或工坊,与慧泉城主流的整洁文雅格格不入,透着一股破败与阴晦之气。
“此地…”宁休蹙眉,他能感觉到此地的文气异常稀薄晦涩,却无法像夏衍那般精准捕捉到那隐藏极深的邪异,“小友,你确定?”
夏衍点了点头,眼神笃定。
宁休神色一凛,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幽影教妖人竟能潜入慧泉城,甚至可能潜伏在文枢台附近意图不轨,这绝非小事!他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从长计议,或可禀报官府…”
然而夏衍却摇了摇头。他感知到那邪气虽然隐蔽,却并无多么强大的力量波动,更像是一个联络点或观察哨,而非主力巢穴。打草惊蛇,反而可能让线索中断。
“我先去看看。”夏衍轻声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他有愿力护身,更能隐匿气息,是最适合的探查者。
“太危险了!”宁休断然拒绝,“我与你同去!”
“宁先生,你的文气…太显眼了。”夏衍直言不讳。宁休一身精纯文气,在这污秽之地如同明灯,根本无法隐匿行藏。
宁休语塞,他深知夏衍所言非虚,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让他放任一个八岁孩童去探查邪教据点,他万万做不到!
就在这时,婉娘忽然小声开口:“哥哥…我…我好像能感觉到…里面那个人…心里很害怕,也很…饿?”她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不适。她那被夏衍愿力滋养、本就敏感的心神,似乎对负面情绪有着独特的感知力。
雪焰也蹭了蹭夏衍的腿,低鸣一声,似乎表示自己可以跟随。
夏衍心中一动,对宁休道:“宁先生,你在此处接应。若有异动,再设法接应或报官。我带雪焰进去,它很机警。”他顿了顿,看向婉娘,“婉娘,你仔细感觉,如果里面的人情绪变化很大,立刻告诉宁先生。”
这是折中之法。宁休虽仍不放心,但见夏衍心意已决,且安排有理,只得咬牙点头:“千万小心!一有不对,立刻退回!”
夏衍颔首,抱起雪焰,那白狐身影一闪,竟化作一道极淡的白影,融入他的衣袍阴影之中,气息也随之收敛到极致。这是雪焰近来觉醒的些许天赋神通。
夏衍深吸一口气,周身愿力内敛,如同蒙尘的明珠,所有气息尽数收敛,迈步踏入了阴暗的暗渠巷。
巷道极深,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潮湿的霉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愈发浓重。两侧高墙遮天蔽日,仿佛与外面光鲜的慧泉城是两个世界。夏衍的禅心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牢牢锁定着那丝微弱却顽固的邪气源头。
终于,在巷道尽头,出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门上铁环锈蚀,邪气正是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门旁墙壁上,刻着一个模糊的、仿佛孩童随手涂鸦的扭曲蛇形图案,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夏衍屏住呼吸,将愿力感知缓缓探入门内。
门内是一个狭小、肮脏的杂物间,堆满了破筐烂桶,空气中弥漫着馊饭和劣质药材混合的怪味。一个穿着破烂灰布衣、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瑟瑟发抖。他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又像是在诅咒。
那邪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但并非他自身所有,而是如同寄生一般,缠绕在他的心神与气血之中,不断汲取着他的生命力,同时放大着他的恐惧与痛苦,并隐隐与某个遥远的存在保持着联系!
这男人本身,虚弱不堪,毫无威胁,更像是一个…被邪术控制的傀儡信标!
夏衍甚至能“看”到,那邪气正通过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将从此地观察到的、关于文华大比以及慧泉城文气流动的细微信息,源源不断地传递出去。
就在夏衍感知的瞬间,那男人似乎有所察觉,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被窥破的惊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周身邪气骤然波动!
不好!夏衍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再犹豫!
他并未破门而入,而是瞬间将愿力凝聚成一丝极其纤细、却无比精准的意念之针,穿透门板,直刺那男人心神中被邪气缠绕的核心节点!
这一击,并非攻击其肉身,也非净化邪气(那会立刻惊动背后的施术者),而是暂时“麻痹”那邪气与傀儡之间的连接点,使其陷入短暂的昏沉与记忆混乱!
这是对愿力操控精度极限的挑战!
门内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惊恐迅速被迷茫取代,头一歪,竟直接昏睡过去,周身波动的邪气也随之平复下来,那隐秘的信息传递也戛然而止。
夏衍松了口气,额角渗出细汗。方才那一下,极其耗费心神。
他并未进入屋内,而是迅速退后,同时以愿力仔细抹去自己来过的所有细微痕迹。
回到巷口,宁休立刻迎上,急切问道:“如何?”
“一个被控制的探子,已经暂时昏睡。里面很安全,但没有更多线索。”夏衍言简意赅,“他身上的邪术,在向外传递消息。”
宁休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有妖人作祟!必须立刻报官!”
“等等。”夏衍按住他,“抓了他,会惊动后面的人。他们…好像在找东西,或者…等什么人。”
他的愿力在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中,捕捉到那邪气传递的信息碎片中,反复萦绕着几个模糊的意念:“…文脉…节点…等待…苏醒…”
这绝非简单的破坏,似乎有更大的图谋。
宁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道:“小友言之有理。然则,我等该如何应对?总不能放任不管。”
夏衍望向慧泉城中心那磅礴的文气汇聚之处,轻声道:“他们藏在暗处,是因为害怕城里的‘气’。我们…可以让这‘气’,更亮一点。”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渐渐清晰。既然幽影教妖人试图潜伏在文气的阴影之下,那么,若能增强、净化慧泉城的文气,尤其是那些容易被邪气侵蚀的薄弱节点,是否就能迫使它们显形,或者抑制其活动?
这并非直接对抗,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驱邪”。
“更亮一点?”宁休若有所思。
“嗯。”夏衍点头,“就像…在屋里多点几盏灯,老鼠就不敢出来了。”
宁休眼中光芒一闪,抚掌道:“妙啊!此乃‘扶正祛邪’之理!我儒家文气,本就浩然坦荡,克治邪祟!若能设法提振全城文气,弘扬正气,自可压制宵小之辈!”
但如何“提振全城文气”?这绝非易事。非大儒不能引动如此规模的文气共鸣。
夏衍却看向了宁休:“宁先生,你读过很多书,知道哪里是城里的‘文心’吗?就是…文气最浓,也最容易…生病的地方?”
他用的词依旧质朴,却直指关键。文气汇聚之地,若受污染或出现滞碍,其危害也更大。
宁休闻言,立刻明白过来,精神一振:“文心…自是文庙、各大书院!还有…知府衙门!此乃一城文脉中枢所在!若这些地方文气昌明,则邪气难侵!”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我可借游学之名,前往各大书院拜会谈经,与学子交流,或可潜移默化,激扬其志;亦可尝试拜会苏府尊,若能说动官府出面,组织士子宣讲教化,提振民心士气,效果更佳!”
虽然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想要影响一城文气难如登天,但有了明确的方向,总好过束手无策。而且,他隐隐觉得,有夏衍在身边,或许真能创造奇迹。
“好。”夏衍点头,“我们去文气最亮的地方看看。”
两人商议既定,决定先从最大的“崇文书院”开始。就在他们转身欲离开暗渠巷时,婉娘忽然拉了拉夏衍的衣角,小声道:“哥哥…那个睡着的人…心里好像…有个黑色的‘小虫子’在动,它好像…有点生气了…”
夏衍与宁休对视一眼,心中一凛。那邪术感应果然灵敏,短暂的阻断已引起了幕后之人的警觉!
必须加快行动了。
他们迅速离开这片阴暗的角落,重回夕阳照耀的大街。身后那幽深的暗渠巷,如同一个沉默的伤口,隐藏在慧泉城光鲜的肌体之下。
而一场以文气为战场,于无声处进行的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