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 百国之界,黑狼部与血狼部势力交界边缘
*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 农历:十月十九
骡车在荒凉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仿佛在敲击着这片土地的苦难与沉寂。车厢内,气氛凝重。自木禾寨惨剧已过去两日,那两个被救下的孩子——男孩叫阿木,女孩叫阿叶——依旧蜷缩在角落,时常从噩梦中惊醒,泪眼婆娑。婉娘(时年六岁)学着夏衍(时年八岁)的样子,笨拙地握着他们的手,小声说着安慰的话,眼中充满了同情。
夏衍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已平稳许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体内愿力如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那场极限的爆发与反噬,似乎也让他的愿力本源变得更加凝练。他的禅心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时刻笼罩着周围的山野,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也感受着这片土地更深沉的悲怆。
宁休(时年二十二岁)手握缰绳,亲自驾车。他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道路与两侧的山林。木禾寨的惨状和血狼游骑的凶残,深深刺激了他。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游学的士子,更像一个警惕的守护者。腰间长剑虽未出鞘,但周身文气已不自觉流转,带着一股内敛的锋芒。他在不断反思,若当时自己实力更强,应对更果断,是否就能避免夏衍力竭受伤?儒者的“仁”,是否也应包含守护的“勇”与“力”?
车夫老汉则始终战战兢兢,不断念叨着要尽快离开这片血腥之地,前往相对安全些的“石熊部落”领地暂避。据他所说,石熊部虽也属百国之界的部落,但民风相对淳朴耿直,以狩猎和粗浅的农耕为生,与黑狼、血狼那等专事劫掠的大部落不同,且因其首领与黑狼部有旧怨,对逃难者有时会提供有限的庇护。
这一日午后,骡车驶入一片较为开阔的山谷。谷中有一条清澈的溪流,两岸散落着一些开垦过的田亩,虽然粗放,却显露出人烟痕迹。远处山腰上,隐约可见一个依着山势修建的寨子,以粗大的原木和山石垒砌成墙,寨墙上设有箭楼,隐约有人影巡逻。寨子入口处,悬挂着一面绘有人立咆哮的黑熊图案的旗帜——正是石熊部落的徽记。
“到了!前面就是石熊寨!”车夫老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希冀。
然而,随着骡车靠近,宁休和夏衍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异样。
寨门紧闭,寨墙上的守卫数量远超寻常,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寨子周围的田地里不见劳作的农人,反而有一些手持简陋武器的部落民在紧张地巡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紧张、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气氛。
“不对劲…”宁休低声道,示意车夫放缓速度。
就在骡车距离寨门尚有百丈距离时,嗖嗖几声,几支粗糙的骨箭射来,钉在骡车前方的地面上,以示警告!
“站住!什么人?!”寨墙上,一名头戴熊皮帽、身材魁梧的壮汉厉声喝问,声音沙哑而充满戒备。他身旁的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瞄准了下方的骡车。
车夫老汉吓得连忙停车,高举双手喊道:“别放箭!别放箭!我们是过路的行商!从汉王国来的!想求贵部行个方便,换点食水,歇歇脚!”
“行商?”那壮汉目光扫过骡车,见车辆普通,载着妇孺(他视宁休为护卫),不似大队人马,戒备稍缓,但依旧冷硬道:“现在不是时候!寨子里不接待外人!你们从哪来回哪去!”
宁休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首领请了。在下等人并非歹人,只因前路遭遇匪患,同行者受伤,又有孩童需要照料,实在需要一处地方稍作休整。望首领通融,我等愿付酬劳。”他言语客气,气度不凡,周身虽收敛文气,但那份儒雅沉稳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那壮汉打量了宁休几眼,又看了看车厢里探头出来的孩子们,面色略有松动,但依旧为难地摇头:“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唉!我们石熊部如今自身难保!你们赶紧走吧,免得被牵连!”
“自身难保?”宁休心中一动,“敢问首领,贵部遇到了何种麻烦?或许…在下等人也能略尽绵薄之力?”他想到夏衍那神奇的能力,或许能帮上忙。
那壮汉闻言,苦笑一声,指了指寨子侧面山崖的方向:“绵薄之力?看到那边山崖下的祭坛了吗?‘山灵’发怒了!我们…我们怕是熬不过这次了…你们外人掺和进来,只是白白送死!快走!”
“山灵发怒?”宁休顺着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远处山崖下似乎有一片人工开凿的平台,平台上立着几根石柱,隐约有烟气缭绕,却透着一股不祥的阴郁之气。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壮汉以及寨墙上其他守卫眼中,除了紧张,更深处是一种源自信仰崩塌的恐惧与绝望。
就在这时,夏衍轻轻拉开车帘,目光投向那处山崖祭坛。他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在他的感知中,那祭坛方向传来的,并非什么“山灵之怒”,而是一股熟悉的、阴冷、污秽、充满贪婪与欺骗意味的邪气!与之前在慧泉城感知到的幽影教气息同源,却更加原始、暴戾,似乎与当地的某种原始信仰结合、扭曲在了一起!
“不是山灵…”夏衍轻声对宁休道,“是…坏东西。在骗人。”
宁休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幽影教的触角果然无处不在,竟已渗透到这等偏远部落,利用当地人对“山灵”的敬畏,行操控恐吓之实!
他正欲再问,忽然寨子内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只见几名部落妇女搀扶着一个奄奄一息、面色青黑、不断抽搐的汉子从寨子深处跑来,哭喊着:“首领!阿岩不行了!巫医大人说…说山灵非要他的命不可了!求求您再想想办法吧!”
那壮汉首领见状,脸色瞬间惨白,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无力:“阿岩…连他也…”
寨墙上下一片悲戚绝望。
宁休看在眼里,心中恻隐之心大动,沉声道:“首领!可否让在下看看那位伤者?或许…有救!”
那首领猛地抬头,看向宁休,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虑覆盖:“你…你能救?连我们最厉害的巫医都…”
“让我试试。”宁休语气坚定。他虽不擅医道,但儒家文气亦有驱邪扶正、安定心神之效,更何况有夏衍在旁。
或许是宁休的镇定感染了他,又或许是死马当活马医,那首领咬了咬牙,猛地一挥手:“开寨门!放他们进来!快!”
沉重的木寨门缓缓打开。宁休驾车而入,立刻被一群面色惶恐又带着一丝期盼的部落民围住。
那名叫阿岩的汉子被平放在空地的一张兽皮上,他浑身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黑色,肌肉痉挛,口吐白沫,眼神涣散,生命气息极其微弱。一股阴邪之气盘踞在其心脉附近,不断吞噬着他的生机。
部落的老巫医在一旁摇头叹息,喃喃着“山灵降罚,无可挽回”。
宁休上前,尝试将一丝温和的文气渡入其体内,那邪气遇到文气,竟剧烈反抗,反而加速侵蚀!宁休连忙撤回,脸色微变:“好阴毒的邪力!”
就在这时,夏衍默默走上前。他没有去看那病人,而是先望了一眼山崖祭坛的方向,小脸上闪过一丝明悟。他感知到,这汉子体内的邪气,与祭坛深处的某个源头同频共振!这并非简单的伤病,而更像是一种远程的邪术诅咒!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夏衍伸出小手,没有直接触碰病人,而是悬停在其心口上方。他闭上眼,愿力流转,这一次,并非强行去净化那邪气(那会立刻惊动施术者并可能加速病人死亡),而是极其精妙地模拟、共鸣了那邪气的波动频率,然后 subtly 引导、偏转了其与祭坛源头的连接!
就像悄悄拨动了一根无形琴弦的音准。
霎时间,阿岩身体的抽搐明显减缓,脸上的青黑色也稍稍褪去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恶化趋势被止住了!
“有用了!有用了!”周围的部落民顿时发出惊呼,看向夏衍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
那首领更是激动地一步上前:“小…小兄弟!你…你真能救他?能平息山灵之怒?”
夏衍收回手,轻轻摇头:“不是山灵。”他再次指向祭坛方向,“是那里…有坏东西,在假装山灵。”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胡说!”那老巫医首先跳了起来,激动道,“那是我石熊部世代祭祀的山灵圣地!怎会有坏东西!小娃娃不要信口开河,触怒真正的山灵!”
许多老一辈的部落民也纷纷附和,他们对传统信仰根深蒂固。
但一些年轻人,尤其是看到阿岩情况确实好转后,眼中开始出现怀疑与动摇。
首领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看了看气息平稳一些的阿岩,又看了看目光清澈、不像胡言的夏衍,最终一咬牙,沉声道:“小兄弟,你说祭坛有古怪…可有证据?并非我不信你,但那祭坛…乃我部禁地,等闲不得靠近,更别说查验…”
夏衍安静地回答道:“它…在害怕。害怕被人发现。”
他方才偏转邪气连接时,敏锐地捕捉到祭坛源头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悸与愤怒的情绪波动!那绝非无知无觉的“山灵”,而是有自我意识的邪物!
宁休立刻明白了夏衍的意思,正色对首领道:“首领!贵部近日是否屡遭厄运?是否所谓‘山灵之怒’的要求越来越苛刻?是否唯有听从‘山灵’指示,奉献祭品,方能暂时安宁?”
首领闻言,身躯剧震!宁休所说,句句戳中要害!近半年来,部落确实灾祸不断,猎物减少,族人莫名病倒,“山灵”通过巫医降下的指示也越来越诡异,甚至要求献祭活人!正是因此,部落才如此人心惶惶!
“你…你怎么知道?!”首领的声音带着颤抖。
“因为这并非庇佑,而是奴役!”宁休斩钉截铁道,“有邪物盘踞圣地,假冒山灵,吸食尔等信仰与生命以供自身!若再不铲除,石熊部必有灭族之祸!”
真相被点破,所有部落民都惊呆了,信仰与现实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老巫医仍想反驳,但看着越来越多族人怀疑的目光,以及首领动摇的神色,他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首领死死盯着宁休和夏衍,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最终,对部落存亡的担忧压倒了对传统的敬畏,他猛地一拍大腿,赤红着眼睛吼道:“好!我就信你们一次!我带你们去祭坛!若真如你们所言…我石熊部上下,必报此恩!若是你们错了…触怒了真山灵…”后果不言而喻。
“带路吧。”宁休毫无畏惧。
在众多部落民紧张、恐惧、期盼交织的复杂目光中,首领点了十余名最强壮的战士,手持火把和武器,带着宁休、夏衍以及坚持要跟着的婉娘和雪焰,向着那处阴森的山崖祭坛走去。
越靠近祭坛,那股阴邪不祥的气息就越发浓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气味,令人作呕。祭坛周围寸草不生,石柱上刻着扭曲的图案,中央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哪里还有半分神圣之感?
“就是这里…”首领声音发干,握紧了手中的石斧。
夏衍的目光锁定那个洞口。他的愿力感知到,那邪物的核心,就藏在洞底深处,此刻正因为他们的靠近而散发出暴戾的敌意与贪婪!
“它醒了。”夏衍轻声道。
话音未落——
“嗷!!!”
一声非人非兽的、充满怨毒与饥饿的嘶吼,猛地从洞底深处传来!同时,一股漆黑如墨、由无数痛苦哀嚎虚影组成的邪气洪流,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洞口狂涌而出,直扑众人!
那邪气中蕴含的精神冲击,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疯癫!
“山灵息怒啊!”几个战士吓得腿软跪地。
首领和宁休也是脸色煞白,被那恐怖的邪气逼得连连后退!
唯有夏衍,一步未退。
他上前一步,将婉娘护在身后,面对那汹涌而来的邪气洪流,双手合十于胸前。
这一次,他没有模拟,没有偏转。
他眼中清澈的悲悯化为坚定的光芒,体内恢复大半的愿力澎湃而起,在他身后隐隐显化出一圈温暖、纯净、充满无尽慈悲意的柔和光晕!
那光晕并不耀眼,却仿佛能驱散一切黑暗,抚平一切痛苦!
“唵(ong)…”
一个古朴、庄严、仿佛源自大道本初的音节,自然而然地从夏衍口中吐出。
虽无声浪,却似洪钟大吕,响彻在所有人的心湖深处!
愿力随真言而动,化作一道澄澈如琉璃、坚不可摧的光壁,挡在了那邪气洪流之前!
嗤——!
邪气撞上光壁,如同冰雪遇烈阳,发出刺耳的侵蚀声,却无法逾越分毫!那光壁上的慈悲之力,反而开始净化、消融着邪气中的怨念与痛苦!
洞底深处的邪物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咆哮,似乎难以置信!
所有石熊部落的人,包括那位首领,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在恐怖邪气前巍然不动、周身散发温暖光辉的孩童身影!
古老的信仰,在这一刻,于无声处,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名为“真相”与“慈悲” 的光,照了进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