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 汉王国边境,磐石堡
*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 农历:十月二十八,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西天染成一片壮烈而疲惫的橘红,如同泼洒开的浓稠血墨,沉沉地压在天际线上。凛冽的边风卷起干燥的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掠过一片荒凉而肃杀的戈壁。在这片苍茫大地的尽头,一座巍峨、冰冷、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的巨大军镇,如同匍匐的洪荒巨兽,沉默地扼守着通往汉王国腹地的咽喉要道。
这便是汉王国镇东军府下辖,与百国之界接壤的第一雄关——磐石堡。
与黑风隘那种浸透血泪、充满挣扎与混乱的边陲气息不同,磐石堡散发出的,是一种更加森严、更加制度化、更加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高耸入云的关墙以巨大的青色条石垒砌而成,光滑如镜,陡峭如削,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供攀援的缝隙。墙面上密布着狰狞的射孔与冰冷的弩台,黑沉沉的 重型守城弩的寒光在夕阳下若隐若现。关墙之上,盔明甲亮、军容整肃的汉军士卒如同 钉在地上的标枪,纹丝不动地值守着,锐利的目光 如同鹰隼,一遍遍 扫视着关前那片开阔得令人心悸的死亡地带。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狴犴图腾的 玄黑色军旗,在堡楼最高处猎猎作响,散发出 令人窒息的 压迫感。
任何靠近此地的旅人或军队,都会不由自主地 感到自身的渺小与脆弱,心生敬畏,不敢有丝毫造次。这是一个强大帝国 冰冷而高效的边境獠牙。
此刻,一支风尘仆仆、人人带伤、气氛压抑的小队,正沉默地 行走在通往磐石堡主关门的那条 被踩踏得坚硬如铁的官道上。正是宁休(时年二十二岁)一行人。
在黑风隘老兵韩队长(疤面老兵)等人不惜马力、日夜兼程的护送下,他们终于 有惊无险地 穿越了百国之界最后那段混乱危险的缓冲地带,抵达了 汉王国的边境线。
然而,一路上的艰辛与压抑,却并未因抵达“安全”之地而消散,反而愈发沉重。
夏衍(时年八岁)依旧昏迷不醒。自那日磐石堡关前强行引动众生生机、吐血昏迷后,他的气息始终 微弱如丝,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 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唯有偶尔 极其轻微的睫毛颤动,以及那 微弱却 异常平稳的心跳,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仍在持续。宁休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和残存的文气 小心翼翼地 护持着,不敢有 丝毫大意。每一次感受到怀中那轻得令人心慌的重量,宁休的心都会揪紧一分。
李清(时年二十七八岁)的伤势恢复得 稍好一些,已能勉强 独立骑行,但脸色 依旧蜡黄,气息虚浮。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 闭目调息,眉头 却始终 紧锁着,仿佛 沉浸在 某种 巨大的 困惑与推演之中。夏衍那日展现出的“梵道”之力,如同在他固有的道心壁垒上 凿开了一个 巨大的缺口,让他 窥见了一个 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却也带来了 颠覆性的冲击。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近距离 观察、印证。
婉娘(时年六岁)乖巧得 令人心疼,紧紧 跟在宁休马旁,小手 始终 拽着宁休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 与年龄不符的 忧虑与不安,时不时 抬头 望一眼昏迷的夏衍,嘴唇 抿得 死死的。
石柱(苦泉镇猎户)等几名猎户和韩队长率领的黑风隘老兵们,则 自觉地 护卫在四周,人人 面色凝重,手 始终 按在兵刃上,警惕地 注视着 四周 任何 风吹草动。尽管已入汉境,但连日来的 追杀与诡异遭遇,让他们不敢 有丝毫 放松。尤其是韩队长等人,他们深知自己护送的是何等 “特殊”的存在,更明白 消息 可能 已经走漏,前途 绝非 坦途。
这种沉默而紧张的气氛,在他们 抵达 磐石堡 那 巨大、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关门 前时,达到了 顶点。
“止步!”
一声冰冷、毫无感情的断喝,如同 金石交击,猛地从关门上方传来。
数十支 闪烁着 幽冷寒光的弩箭,瞬间 从墙垛射孔中 探出,精准地 锁定了队伍 最前方的韩队长和宁休。
沉重的 机械转动声 嘎吱作响,那扇 厚达数尺、包裹着 沉重铁皮的巨大关门,仅仅 开启了一道 仅容单马通过的 狭窄缝隙。一队十余名 身披精良黑色札甲、手持长戟、眼神锐利如刀的汉军精锐巡边哨骑,如同 幽灵般 从门内 无声地 涌出,迅速 展开,形成一个 半圆形的 警戒阵列,将 宁休一行人 隐隐 包围在内。
为首的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按着腰刀,上前 两步,冰冷的目光 如同 刮骨钢刀般,在 宁休 一行人 身上 缓缓 扫过,尤其在 昏迷的夏衍、虚弱的李清以及众人身上 破损染血的衣物、来不及完全处理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尔等何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军官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 公式化的 审慎与疏离,没有丝毫 欢迎之意,只有 浓浓的 戒备。
韩队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 连日奔波的疲惫和面对 汉军精锐的 天然压力,翻身下马,抱拳沉声道:“在下 韩闯,原 百国之界 黑风隘 戍卫 队正!奉 我隘 王校尉 军令,护送 玉虚宫 高徒 宁休 宁公子、天行书院 李公子 等 入汉!有 紧急军情 及 王校尉亲笔文书 呈报 镇东军府!”
他刻意 提高了声音,点明了宁休和李清的 身份背景,并 强调了 “紧急军情” 和 “官方文书”,试图 尽快 引起 对方 重视,避免 不必要的 盘查 与 刁难。
那汉军队正闻言,眉头 微微 一挑,冰冷的目光 再次 落在 宁休 和李清 身上,审视的意味 更浓了几分。玉虚宫和天行书院的名头确实 足够响亮,但 边军 自有 边军的 规矩。
“文书。”他伸出手,言简意赅。
宁休小心地 将 昏迷的夏衍 往怀里 拢了拢,空出 一只手,从怀中 取出 那份 加盖了 黑风隘 军印的紧急文书,递了过去。
那队正接过文书,并未 立即 查看,而是 先 仔细 检查了 印鉴 的真伪,确认 无误后,才 缓缓 展开 浏览。
随着阅读,他那 原本 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 出现了一丝 极其细微的变化。目光 在 文书上 提到的 “幽影教”、“黑狼部”、“袭击边镇”、“疑似大规模阴谋” 等字眼上 停留了片刻,眉头 再次 蹙起。
片刻后,他合上文书,抬头 看向 宁休,目光 锐利:“宁公子?可否 出示 身份 文牒?”
宁休点了点头,再次 取出 自己那枚 略有破损、却 依旧 灵光 氤氲的玉虚宫 身份玉符,以及 大夏王朝 颁发的通关文牒。
那队正仔细 查验 无误后,神色 稍稍 缓和了一丝,但 依旧 冷峻。他又 看向 李清:“这位 李公子?”
李清虚弱地 抬手 示意,取出了天行书院的弟子令牌。
队正再次 查验后,目光 最后 落在了 宁休怀中 昏迷的夏衍 身上:“这位 小公子 是?为何 昏迷?他 似乎 并非 道儒 二家 弟子?”
这个问题极其 敏感!直接 问到了 最关键 也 最危险的点上!
宁休心中一凛,面上 却 保持 镇定,沉声道:“此乃 宁某 途中 所救 一 孤苦孩童,身世 可怜,又 遭 兵灾 惊吓,体弱 昏迷。宁某 不忍 弃之,故 带在身旁。”他 刻意 模糊了 夏衍的 特殊,将其 定位为 “被救的普通孩童”,这是 目前 最安全的说法。
那队正目光 如电,在 夏衍 那 过于苍白却异常 安详的小脸上停留了数息,又 扫过 紧紧 依偎着 宁休的 婉娘,似乎 在 判断 宁休 话语的真实性。
空气 仿佛 凝固了一般。石柱 等人 手心 都 捏出了 汗。
良久,那队正才 缓缓 收回目光,似乎 暂时 接受了 这个 说法。他侧身 让开 道路,对 身后 一名 士卒 吩咐道:“带 他们 去 ‘迎宾馆’ 安置。立刻 将 此文书 呈报 军府 值日参军!”
“是!”士卒领命。
那队正这才 对 宁休 抱拳道:“宁公子,李公子,军规 森严,多有得罪。请 随 他 前往 迎宾馆 暂歇。军府 接到 文书后,自会 有人 前来 问询 详情。在此期间,还请 诸位 勿要 随意 走动。”语气 依旧 公事公办,但 总算 有了 基本的 礼节。
“有劳。”宁休暗松一口气,点头致意。
在那名 汉军士卒的引领下,一行人 终于 穿过 那 道 狭窄而压抑的关门,正式 踏入了 磐石堡 内部。
一入堡内,扑面而来的是 另一种 截然不同的 气息。
宽阔 笔直的青石街道,两旁 是 鳞次栉比、规划整齐的营房、仓库、工坊。一队队 巡逻的 士卒 迈着 整齐划一的步伐 走过,盔甲 碰撞 发出 铿锵 而有节奏的声响。空气中 弥漫着 淡淡的 桐油、铁锈、皮革 和 一种 肃杀的 军伍气息。一切 都 显得 井井有条、高效 而 冰冷,与 百国之界 那种 混乱、挣扎的氛围 形成了 鲜明 对比。
这里 没有 好奇的目光,没有 喧哗的人群。每一个 遇到 他们的军人 或 军眷,都 只是 投来 短暂而 审视的一瞥,便 迅速 移开 目光,继续 忙 自己的 事情。一种 无形的 纪律 与 隔阂,笼罩着 整个 军堡。
迎宾馆 并非 通常 意义上 招待 宾客的豪华馆驿,而 是 一座 位于 军堡 西北角、相对独立的 石砌 院落。围墙 高厚,门口 有 士卒 值守,与其说是 宾馆,不如说 更像 一座 设施齐全的** 软禁 场所。
带领 他们的士卒 与 门口 守卫 交接后,便 径直 离去。一名 面色 冷硬的 老吏 从 院内 走出,默不作声地 安排 他们 住进了 几个 相邻的、陈设 简单 却 干净 整洁的 房间,并 送来了 食物 和 饮水,随后 便 关门 离去,全程 几乎 一言不发。
显然,他们 被 “安置” 于此,也 被 “监视” 于此。
房间内,气氛 依旧 凝重。
宁休小心翼翼地 将 夏衍 安置在 床上,盖上 棉被,手指 再次 搭上 他的 腕脉,仔细 感知着 那 微弱却 平稳的 生机 流转,眉头** 紧锁 不展。
李清坐在 一旁的 椅子上,闭目 调息,脸色** 依旧 不好看。
婉娘乖巧地 坐在 床沿,守着 夏衍。
石柱和 韩队长 等人,则 自觉地 守在 门外 和 院落中,警惕** 未消。
“宁兄…”李清忽然 睁开眼,声音 沙哑地 开口,“方才 那 队正…似乎** 对 小友 格外 关注。”
宁休面色 凝重地 点了点头:“嗯。虽 暂时 搪塞 过去,但 绝非 长久之计。磐石堡 军纪 森严,探查 细致,我等 来历 与 遭遇,恐怕 很快 就会 被 查个 一清二楚。小友的 特殊…瞒不住**。”
他 顿了顿,看向 窗外 那 高耸的 堡墙 和 远处 隐约可见的 巡逻队 身影,沉声道:“如今 之计,唯有 坦诚 部分 实情,强调 幽影教 之患,借助 汉王国 官方 之力,或许 能 为 小友 求得 一线 庇护。只是…”他 眼中 闪过一丝 忧虑,“不知 汉廷 对此 等 ‘异力’ 态度 如何…是 视为 祥瑞,还是…视为 妖异?”
道、儒 并立 的 汉王国,对于 第三种 修行体系的 出现,会 作何 反应?这 无疑是 一个 巨大的 未知数,也** 是 最大的 风险 所在。
李清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天行书院 在 汉土 影响力 颇大,或许…是 一个 突破口。待 军府 来人,我 可 尝试 联系 书院 在此 的 分支 或 旧识。”
就在 两人 低声 商议 之际——
院落外,突然 传来 一阵 急促而 整齐的 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 洪亮、带着 不容置疑 威严的声音 响起:
“镇东军府 录事参军 杜大人 到!屋内 众人,即刻 出迎 问话!”
来了!
宁休与 李清 对视一眼,皆 看到 对方 眼中的** 凝重。
审查,终于 来了。
而且,来的 似乎 是 一位 职位 不低的 文官?这 倒 有些 出乎 意料。通常 边关 军务,多由** 武将 处置。
宁休整理了一下 衣袍,深吸一口气,对 李清 点了点头,又 看了一眼 床上 依旧 昏迷的夏衍,这才 转身,大步 向 屋外 走去。
李清 也 挣扎着 起身,跟了 出去。
院落中,一名 身着 青色官袍、头戴 进贤冠、面容 清澈、目光 锐利、约莫 四十余岁的 文官,正 负手 而立。他 身后,跟着 四名 按刀 而立的 军府 亲卫,以及 方才 那名 冷面 老吏。
气氛,瞬间 变得 更加 压抑。
那位 杜参军 冰冷的目光,如同 扫描 一般,缓缓 掠过 走出屋门的 宁休 和 李清,最终,定格在 那 扇 依旧 敞开着的、能看到 屋内 床榻 一角的 房门上。
他的 声音,平稳 却 带着 一种 穿透力,缓缓 响起:
“本官 杜预,奉 军府 之命,前来 核实 黑风隘 军情 及 诸位 身份。”
“文书 本官 已阅。现在,请 宁公子、李公子,详细 陈述 尔等 在 百国之界 遭遇 之 经过,尤其是…”他 话语 微微 一顿,目光 似乎 不经意地 再次 扫过 那 扇 房门,
“关于 那位 ‘昏迷’ 的 小公子 的 一切 细节。”
第八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