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汉王国,磐石堡东南,绿漪村,姜氏院落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农历:十月二十九,黄昏
院外粗暴的叫门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姜家小院内短暂的安宁。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混杂着甲胄摩擦与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来者不止一人,且绝非善类!
“里正和军爷们来了!有事要问你们家!”
话音未落,沉重的木门已被拍得砰砰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强行撞开。
院内众人脸色骤变。宁休与石柱猛地站起,下意识地按住腰间虽已卷刃却仍是唯一依靠的兵刃。婉娘惊恐地将夏衍紧紧抱在怀里,瑟缩着后退。刚刚因服下星络草药液而气息稍稳的李清,眉头紧蹙,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宁休以眼神严厉制止。
老丈姜石更是面色煞白,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玉佩,浑浊的眼中闪过惊惶、愤怒,最终化为一种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对宁休等人急速低声道:“快!进里屋!躲到炕洞下去!无论如何不要出声!外面交给老朽!”
“老先生!”宁休急道,“他们怕是冲我们来的!岂能连累您……”
“莫要多言!仙长信物在此,老朽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们周全!快!”姜老爷子几乎是用气声嘶吼着,用力将宁休等人推向通往卧室的低矮门帘,自己则迅速将桌上药罐等物扫入角落,整理了一下衣衫,强作镇定地朝院门走去。
宁休牙关紧咬,知道此刻绝非犹豫之时,立刻搀起李清,石柱护着婉娘和夏衍,几人迅速掀帘躲入昏暗的里屋。里屋更加狭小,除了一张土炕和一个旧木柜外几无他物。石柱二话不说,奋力挪开炕沿边几块松动的土砖,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勉强可容人藏身的坑洞,显然是农户人家偶尔用来存放紧要物件的所在。
“快下去!”石柱低吼着,先将婉娘和夏衍塞了进去,然后与宁休合力将虚弱不堪的李清也扶入洞中,最后两人也挤了进去,再将土砖小心地恢复原状,只留下几道细微的缝隙用以透气。坑洞内顿时充满了泥土的腥味和压抑的黑暗。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同时,院外传来了姜老爷子打开门栓的声音。
“吱呀——”
院门被拉开。
“各…各位爷,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啊?”姜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装出的惶恐与讨好。
“少废话!姜老头!”一个尖细而倨傲的声音响起,想必是那所谓的里正,“这几位是磐石堡来的军爷!奉命追查要犯!村里有人瞧见几个生面孔往你家这边来了!说!是不是藏在你这里了?!”
“生面孔?”姜老爷子的声音充满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惊讶,“军爷明鉴啊!小老儿这破屋子,平日里连个串门的都没有,哪来的什么生面孔?定是…定是看错了吧?这雨大天黑的……”
“哼!看错?”一个冰冷粗粝的军人声音打断了他,带着战场带来的杀伐之气,“有人亲眼所见!一伙人,三四个男的,带着个女人和孩子,浑身是泥,形迹可疑!就是从村西废渠那边爬出来的!最后消失在你家这方向!姜老头,窝藏堡军追缉的要犯,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想清楚了!”
坑洞内,宁休等人心脏狂跳,屏息凝神。果然是为了他们而来!磐石堡的动作好快!
“军爷!冤枉啊!”姜老爷子叫起屈来,声音发颤,“小老儿世代居住在此,安分守己,怎敢窝藏要犯?今日一整日雨都没停过,小老儿一直在屋里收拾草药,未曾出门,实在没见到什么生人路过啊!若军爷不信,尽…尽可进来搜查便是!”他这话以退为进,显得坦荡,反而减少了嫌疑。
那军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审视姜老爷子的表情和这简陋的院落。
里正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几分谄媚:“军爷,这姜老头在村里住了几十年了,是个老实巴交的采药人,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应该没胆子藏人…您看是不是去别家问问?”
“搜!”军士冰冷的声音不容置疑,“每一户都要彻底搜查!你,带人进去看看!”
“是是是!”里正连忙应声。
沉重的脚步声立刻踏入院子,朝着堂屋而来。透过砖缝,宁休能看到几双沾满泥浆的军靴在屋内移动,翻动角落的麻袋,踢开柴草,粗鲁而仔细。
一名军士走到了里屋的门帘前,似乎想要掀开。
姜老爷子急忙道:“军爷,里面是小老儿的卧房,脏乱得很,除了一张破炕啥也没有,病人躺过,药味重,别冲撞了各位爷……”
那军士哼了一声,似乎嫌脏,并未立刻掀帘,而是用刀鞘在门帘上捅了捅,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坑洞内,婉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夏衍似乎感受到了极度的紧张,小身子微微发抖,却异常懂事地没有出声。宁休和石柱的手紧紧握着刀柄,浑身肌肉紧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李清屏住呼吸,额角冷汗涔涔。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军靴踩在泥地上的嘎吱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
“头儿!这边有发现!”院外忽然传来另一名军士的喊声。
里屋门口的军士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院中为首的军士问道。
“头儿您看!这墙根下的泥!有新的脚印!虽然被雨水冲过,但还能看出是往村后林子里去了!”那军士急切地报告。
坑洞内的宁休等人一愣。村后林子?他们从未去过那边!哪来的脚印?
唯有姜老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
“果然有蹊跷!追!”为首的军士立刻下令,脚步声迅速朝着院外涌去。
里正的声音传来:“姜老头,算你走运!军爷公务繁忙,没空跟你耗着!你好自为之!”说着,也忙不迭地跟着跑了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村子的另一端。
院内暂时恢复了寂静。
但坑洞内的众人依旧不敢妄动,生怕是敌人的诡计。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外面再无声响,姜老爷子才缓缓走到里屋门帘前,压低声音道:“…走了…暂时安全了…”
宁休和石柱这才用力推开土砖,艰难地从狭小的坑洞中爬了出来,浑身沾满泥土,狼狈不堪。他们先将婉娘、夏衍和李清扶出。
“老先生,刚才那脚印…”宁休喘着气,疑惑地看向姜老爷子。
姜老爷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容,低声道:“是老朽平日采药打柴走的小道,平日里只有野兔獾子路过…方才情急,老朽趁他们拍门时,用脚在墙根泥地里蹭了几下,又丢了一小块平日引火用的松脂…那东西烧过有黑灰,混在泥水里,乍一看…像是不久前有人踩过的痕迹…希望能瞒过一时…”
原来如此!宁休等人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感激与敬佩。这位看似普通的山村老人,在危急关头竟有如此机智和勇气!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宁休深深一揖。
“快别这么说!”姜老爷子连忙摆手,脸上忧色更重,“此法只能瞒得一时,他们若在林子里搜不到人,定然还会回来!甚至可能会加派人手,挨家挨户更严密地盘查!此地…已非久留之地!”
众人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婉娘声音发颤地问道。
姜老爷子眉头紧锁,在狭小的堂屋内踱了两步,目光扫过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几人,最终落在窗外再次渐渐沥沥下起来的冷雨上。
“走!必须立刻走!”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趁着他们还在林子里浪费时间,你们立刻从村东头离开!那里有一条极少人知道的小路,可以绕过村子,通往南边的老官道岔口…虽然荒废多年,但勉强还能走。”
他走到墙边,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黑乎乎的粗粮饼子,又拿出一个装满清水皮囊,塞到宁休手里:“带上!路上顶饿解渴。”
然后,他又从炕席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散碎的银角和一大把铜钱,不由分说地塞给宁休:“这个也拿着!老朽孤身一人,用不上这些!你们路上少不了用钱的地方!”
“老先生,这如何使得!”宁休连忙推辞。这些钱物,对这清贫的老人来说,恐怕是积攒了许久的所有家当。
“拿着!”姜老爷子语气坚决,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仙长于我家恩重如山,这点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只要你们能平安,老朽就心安了!”
他顿了顿,语气急促地继续说道:“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南走,大约三十里,会看到一个三岔路口,走左边那条,再走十几里,就能看到一座荒废的山神庙…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避雨,暂且落脚…记住,千万别走右边那条,那是通往磐石堡巡哨的路!”
事已至此,宁休知道不能再推辞,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钱物和干粮小心收好:“老先生大恩,宁休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姜老爷子催促着,走到院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警惕地向外张望。
夜色深沉,冷雨凄迷,村中一片死寂,唯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
“快!趁现在!”老爷子低声道。
宁休背起气息依旧微弱的李清,石柱护着婉娘和夏衍,几人再次向姜老爷子深深一揖,随即毫不犹豫地闪出院门,按照老爷子所指的方向,一头扎入冰冷的雨幕和浓重的黑暗之中。
姜老爷子站在门内,望着他们迅速消失的背影,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双手合十,对着夜空喃喃低语:“仙长保佑…保佑这些孩子平安无事吧……”
他轻轻掩上门,插好门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刻,宁休一行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道上艰难前行。雨水很快再次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寒冷刺骨。前路茫茫,危机四伏,身后可能的追兵如同悬顶之剑。
在这风雨交加的逃亡之夜,那一盏由山村老者点燃的微弱灯火,是他们唯一的温暖与方向。
第九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