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五,清晨,古矿道深处】
篝火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暖意,驱散着矿洞深处盘桓不去的阴寒。经过后半夜的休整,众人的体力与精神都恢复了些许,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只有疲惫,更有一股沉重而急切的期盼。以韩老矿工为首的几名慈光镇矿工,几乎一夜未眠,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窝棚中依旧昏睡的夏衍,眼神里交织着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希冀、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以及深切的忧虑。
宁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慈光镇的“玉瘟”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这些淳朴矿工的心头,而夏衍昨夜无意中展现的净化瘴气之能,无疑让他们看到了拯救亲人的唯一曙光。这份沉重的期望,必须慎重对待。
天光微亮,通过岩缝渗入矿洞,提示着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宁先生,您看…”韩老矿工搓着手,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其他矿工也围拢过来,屏息等待着决定。
宁休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窝棚里。婉娘正用湿布轻轻擦拭夏衍的额头,小家伙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初时还有些迷茫,很快恢复了清澈,虽然依旧带着倦意,但比昨夜好了许多。
“小衍,感觉怎么样?”宁休走过去,柔声问道。
夏衍眨了眨眼,小声说:“宁先生…我没事了…就是…有点饿…”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凝重的气氛稍稍缓和。
婉娘破涕为笑,连忙从行囊里找出干粮,小心地喂给他。
宁休稍稍放心,转身对韩老矿工道:“韩老丈,孩子醒了,体力稍复。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前往慈光镇。至于那‘玉瘟’…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我等必当尽力一试,但孩子力量微薄,且此法从未用于救人,成效如何,实难预料,万望诸位心中有数,切勿抱过高期望。”
韩老矿工闻言,激动得连连点头,老眼泛泪:“明白!明白!先生肯出手,肯让孩子试试,就是天大的恩情!成与不成,都是我慈光镇的造化!老汉代全镇乡亲,给您磕头了!”说着就要跪下。
宁休连忙扶住他:“老丈使不得!济难扶危,份所当为。还请前面带路。”
众人不再耽搁,简单收拾后,便由韩老矿工引路,离开这处临时工棚,沿着曲折向上的矿道前行。
矿道幽深,岔路众多,若非有熟悉路径的矿工带领,极易迷失方向。越往外走,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明显,时而可见废弃的矿车轨道、腐朽的支撑木架,岩壁上那些发光的矿石也逐渐稀疏,被普通的岩层取代。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天光和人语声!空气也变得流通起来,不再那么沉闷。
拐过一个巨大的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山谷入口呈现在众人面前。出口处设有简陋的木制栅栏和了望台,几个穿着类似装束、面带忧色的矿工正在值守。看到韩老矿工一行人出来,值守的矿工连忙打开栅栏。
“韩叔!你们可回来了!怎么样?找到玉髓了吗?”一个年轻矿工急切地迎上来,当他看到韩老矿工身后陌生的宁休等人时,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被婉娘抱着的、脸色苍白的夏衍,更是面露疑惑。
韩老矿工摆摆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急切地问道:“镇子里情况怎么样?老张头家的小子,李二嫂…他们…”
那年轻矿工脸色一暗,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又没了两个…张郎中都快急疯了,药都快用完了,根本压不住…咳得越来越厉害,喘气像拉风箱…”他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韩老矿工眼圈一红,猛地一跺脚,转身对宁休道:“宁先生!您都听到了!求您…求小神仙…”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宁休面色凝重,点头道:“带我去看病人。”
在韩老矿工的带领下,一行人快速穿过谷口,正式踏入了慈光镇地界。
所谓的慈光镇,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城镇,而是一个依着巨大矿谷地势修建的巨大聚居地。谷地两侧的山壁上开凿出密密麻麻的洞窟作为居所,谷底较为平坦处则搭建着一些简陋的木屋和棚户,中央有一条溪流穿过。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悲愁和恐慌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病气。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祛病的符箓,却收效甚微。偶尔传来的剧烈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令人心头发紧。
看到韩老矿工带着一群陌生人,尤其是还有孩子进来,一些镇民投来好奇和警惕的目光。
韩老矿工顾不上解释,径直带着宁休等人来到谷底一处相对宽敞的木屋前,这里药味最浓,门口还排着几个面带病容、不停咳嗽的镇民。
“这里就是张郎中的医棚!”韩老矿工说道,率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医棚内光线昏暗,挤着十余名病人,大多躺在草席上,面色青紫,呼吸艰难,胸口剧烈起伏,发出“嗬嗬”的可怕声响。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不堪的老郎中,正带着两个学徒忙得脚不沾手,喂药、施针,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力。
“张郎中!”韩老矿工喊了一声。
张郎中抬起头,看到韩老矿工,又看到他身后的宁休等人,眉头紧锁:“老韩?你怎么…这些人是谁?现在什么时候,还带外人进来?!”他的语气带着责备和焦虑。
“张郎中!这位是宁先生!他们…他们或许有法子治这玉瘟!”韩老矿工急忙道。
“胡闹!”张郎中气得胡子发抖,“这瘟气霸道无比,沾上就难脱!你带个孩子进来,是想害死他吗?!有什么法子?莫非是哪里来的偏方巫术?老夫行医几十年,试了多少法子都没用!”
宁休上前一步,拱手道:“张郎中请息怒。在下并非妄人,亦知医道艰难。我等并非施用偏方,而是…偶有一法,或能中和此地瘟气恶瘴,或可缓解病人苦楚,助郎中药物生效。可否让在下一试?”
张郎中打量着宁休,见其气度不凡,言语诚恳,不似江湖骗子,又看了看韩老矿工那近乎哀求的眼神,最终颓然叹了口气,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咳得蜷缩成一团、面色已是青黑、眼看就不行的少年:“…罢了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那孩子…是矿工刘大的独苗…已经…已经快不行了…你们若真有法子,就试试吧…唉…”他显然已不抱希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宁休对婉娘点了点头。婉娘紧张地抱着夏衍,走到那少年身边。
夏衍似乎感受到了周围浓郁的病气和绝望,小脸上露出不适和怜悯的神情。他小声对婉娘说:“婉姨…那个哥哥…好难受…水里…都是黑黑的刺…”
宁休深吸一口气,对夏衍柔声道:“小衍,试着像昨晚那样,帮帮这个哥哥,好吗?轻轻的,不要勉强。”
夏衍看了看宁休,又看了看那个痛苦呻吟的少年,点了点头。他伸出小手,轻轻握住了少年冰冷僵硬的手腕。
没有耀眼的光芒,也没有剧烈的波动。
只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温和的暖意,如同初春融化冰雪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地从夏衍的手心,流淌入那少年的体内。
医棚内仿佛瞬间安静了一下。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那少年原本青黑发紫的脸色,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虽然他依旧在咳嗽,但那撕心裂肺的“嗬嗬”声明显减弱了,呼吸变得顺畅了许多!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甚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却不再是痛苦的呻吟!
“这…这…”张郎中猛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药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一个箭步冲过来,颤抖着手搭上少年的脉搏,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为狂喜:“脉象…脉象稳住了!郁结的阴寒之气…在化开!这怎么可能?!”
哗——!
医棚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矿工和病人家属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激动和喧嚣!
“活了!刘家小子缓过来了!”
“神仙!真是活神仙啊!”
“小神仙救救我爹吧!”
“救救我孩子!”
人群瞬间围拢过来,激动地想要触碰夏衍,仿佛他是救命的仙丹。
“安静!都退开!别惊扰了孩子!”宁休立刻厉声喝道,与石柱、赵贲一起护在夏衍身前。韩老矿工也连忙帮着维持秩序。
夏衍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小脸一白,身体晃了一下,那暖流瞬间中断。婉娘连忙将他抱开。
宁休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夏衍的力量果然对“玉瘟”有效!忧的是这力量消耗显然极大,且极易引起轰动。
张郎中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宁休深深一揖:“先生真乃神人也!老夫…老夫有眼无珠!恳请先生慈悲,救救我这满棚的病人吧!”他此刻再无怀疑。
宁休扶起他,沉声道:“张郎中,非是我不愿。实是这孩子力量微薄,方才救治一人,已耗神不少。此地病人众多,若一一救治,恐他力不能支,反而坏事。”
张郎中也是明白人,立刻冷静下来,急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宁休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医棚,忽道:“郎中,这瘟气根源,似乎在于吸入矿坑阴寒瘴毒,郁结肺经。孩子之力,似能净化驱散此气。然其力难以遍及每人。可否如此:由您挑选几位病势最重、药石已难见效的病人,由孩子先行施为,稳住病情。同时,您可否熬制一种能最大发挥药力、宣发肺气的汤药?或许…或许孩子之力能与汤药相辅相成,令药效倍增,如此或可惠及更多人?”
张郎中闻言,眼睛猛地一亮,如同醍醐灌顶:“妙啊!以神异之力先破其郁结之寒毒,再以汤药扶正固本,疏通余邪!老夫怎就没想到!好好好!我这就去配药!以麻黄、杏仁、甘草为君,佐以桂枝、生姜辛温宣散,再配…”
老郎中仿佛瞬间找到了方向,激动地冲向药柜,嘴里念念有词,开始抓药。
宁休稍稍松了口气。这或许是当前最可行的办法。既不过度消耗夏衍,又能借助郎中的医术,尽可能多地救人。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医棚内外成了慈光镇唯一的希望所在。
在宁休的严格控制下,夏衍每隔一段时间,便为一名被张郎中判定为危重的病人“驱散寒毒”。每一次,那微弱却神奇的暖流都能让病人情况立竿见影地好转,虽然无法立刻痊愈,却硬生生将他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为张郎中的用药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而张郎中熬制的那一大锅辛温宣肺汤,在喂给那些经过夏衍“处理”过的病人后,效果出奇地好!药力仿佛被完全激发,病人发汗、咳出大量黑痰后,病情明显减轻!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慈光镇!绝望的镇民们纷纷涌向医棚,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宁休让韩老矿工组织人手维持秩序,只允许重症者优先。同时,他也暗中叮嘱,严禁将夏衍的能力夸大外传,只说是张郎中找到了新的药方配合古传按摩之法。
即便如此,“小神医”的名声依旧不胫而走。
夕阳西下,忙碌了一整天。夏衍小脸苍白,疲惫不堪,中途不得不休息了数次。但在他和张郎中的共同努力下,足足有二十余名危重病人的病情得到了稳定,整个慈光镇的死寂气氛被一扫而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感恩。
张郎中对宁休已是敬若神明,韩老矿工更是恨不得将自家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他们。
夜幕降临,宁休等人被安排到镇中最好的一处窑洞休息。洞外,依旧有闻讯而来的镇民远远驻足,朝着他们的方向默默祈福。
窑洞内,夏衍已然熟睡。婉娘在一旁守着他,脸上满是骄傲与心疼。
宁休与李清、石柱、赵贲坐在外间,面色却并不轻松。
“宁先生,今日之事,虽救了多人,但动静太大,‘小神医’之名恐怕已传开。”李清咳嗽了几声,担忧道,“黑风隘的人若在左近,必会听闻…”
赵贲也点头:“不错。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需尽快离开。”
宁休默然点头。他何尝不知。救人虽要紧,但暴露的风险也急剧增加。
就在这时,窑洞外传来韩老矿工小心翼翼的声音:“宁先生,您歇了吗?老汉…老汉有事相求。”
宁休示意石柱开门。
韩老矿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感激,却又有着更深沉的忧虑。他噗通一声跪下,泣声道:“宁先生,小神仙救苦救难,慈光镇永世不忘!但…但老汉知道,您们不是普通人,恐怕不会久留…老汉…老汉还有个不情之请…”
“老丈请起,但说无妨。”
韩老矿工抬起头,泪流满面:“镇子的瘟病,根源在那矿坑深处!那瘴毒不绝,瘟病迟早还会再起!张郎中的药,小神仙的法子,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啊!求先生…求小神仙…能否…能否设法…净化那矿坑的毒源?否则…否则慈光镇…终究是…是死路一条啊!”
他重重地磕下头去。
宁休的心,猛地一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