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初九,黄昏,哑泉镇东南,黑风山脉边缘】
夕阳如血,将连绵起伏的黑风山脉染上一层悲壮而凄凉的暗红。凛冽的山风呼啸着穿过荒芜的峡谷,卷起地上的枯叶与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逝者哀歌。
宁休背负着赵贲冰冷僵硬的遗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每迈出一步,肩背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文宫空乏带来的眩晕感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冰冷而坚定,没有丝毫停顿。赵贲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更压在他的心头,那份悲痛与怒火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胸腔内无声地沸腾、灼烧。
婉娘搀扶着虚弱不堪、几乎走不动路的阿木,眼眶红肿,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悲伤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吴郎中跟在最后,气喘吁吁,老迈的身体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求生意志在强撑。他不时回头张望,眼中充满了对追兵的恐惧。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死寂中只有沉重的喘息、脚步摩擦碎石的声音以及呼啸的风声。失去石柱和赵贲的庇护,这支残存的队伍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残烛,脆弱得不堪一击。
宁休怀中,夏衍依旧昏睡着。孩子的小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异常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噩梦中挣扎。他周身那微弱的净光已然彻底内敛,只有胸口那枚温玉还散发着极其淡薄、用以维系他生机的暖意。接连的爆发与反噬,几乎耗尽了他本源的力量。
“宁…宁先生…”阿木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们…我们真的能逃掉吗?黑风隘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宁休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走下去。石大哥和赵队正不能白死。”
他的话冰冷而坚硬,像石头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与支撑。
他们沿着古龙离去的方向,朝着东南深处的黑风山脉跋涉。根据吴郎中破碎的记忆和那简陋的皮纸地图,山脉深处似乎有一条废弃多年的古老商道,或许能绕过黑风隘的重重关卡,通往相对安全的区域。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山路越来越难行,植被逐渐茂密,怪石嶙峋,毒虫出没。夕阳迅速沉入山脊,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飞快地吞噬着天地间的最后一丝光亮。夜间的山林,危机四伏。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
宁休强打精神,神识勉力扩散开来,感知着四周的环境。很快,他在一处背风的悬崖下方,发现了一个被茂密藤蔓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里面似乎有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
“去那里。”宁休示意道。
众人艰难地拨开藤蔓,挤进石缝。里面果然是一个仅丈许方圆的干燥小石窟,虽然狭窄,却足以遮风避雨,隐蔽性极好。
宁休小心翼翼地将赵贲的遗体平放在石窟最内侧,用自己的外袍轻轻覆盖。他沉默地站立片刻,然后毅然转身,开始处理现实的问题。
“检查伤势,清点物资。”
吴郎中和婉娘帮阿木处理箭伤,宁休则检查了一下夏衍的情况,孩子呼吸微弱但平稳,只是过度虚弱。他们身上所有的干粮早在之前的逃亡中丢失殆尽,水囊也只剩小半袋浑浊的溪水。药物更是稀缺,只有吴郎中贴身藏着的几颗保命丹丸。
真正的山穷水尽。
宁休将最后一点清水喂给夏衍,自己滴水未进。他让婉娘和阿木休息,自己则守在洞口,神识高度警惕地覆盖着外界。文气枯竭,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五感来警戒。
夜,深沉如水。山林中各种窸窣的声响和远处隐约的兽吼不断传来,挑动着众人脆弱的神经。寒冷、饥饿、伤痛、恐惧以及失去同伴的巨大悲伤,如同无形的枷锁,折磨着每一个人。
婉娘低声的啜泣和阿木压抑的呻吟在狭小的洞内回荡,更添几分凄凉。
宁休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双眼,努力调息,试图恢复一丝文气,却发现文宫刺痛欲裂,难以凝聚。石柱奋力一推、赵贲中箭倒下的画面,以及古龙挣脱锁链、毁天灭地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
力量…他需要力量!足以保护身边的人,足以向黑风隘、向幽影教讨还血债的力量!
这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强烈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宁休意识有些模糊之际——
怀中的夏衍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小衍!”宁休瞬间惊醒,连忙抱起孩子。
夏衍的身体滚烫!他在发高烧!而且喉咙里似乎有痰鸣音,显然是之前吸入毒烟、心力交瘁后又受了风寒,引发了急症!
“吴老!快!”宁休急声道。
吴郎中连忙爬过来,搭脉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糟了!寒气入肺,邪毒内陷,元气大亏…这是…这是急惊风闭肺之兆!若不能及时散热化痰,恐有性命之忧!”
需要草药!需要水!需要火!可他们什么都没有!
“我去找!”宁休毫不犹豫,就要起身。
“不行!宁先生!夜里山林太危险!而且你…”婉娘急忙拉住他,宁休的状态同样极差。
“待在这里,更危险!”宁休挣脱她的手,眼神决绝,“看好他!”他将夏衍交给婉娘,又看了一眼赵贲的遗体,深吸一口气,毅然钻出了石窟。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宁休强忍着虚弱与伤痛,凭借微弱的月光和神识感知,在附近小心翼翼地搜寻。他找到了一些常见的清热止咳的草药,又用树叶收集了些许露水。
然而,就在他准备返回时,神识忽然捕捉到远处隐约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芒!还有犬吠声!
追兵!他们竟然连夜搜山了!而且有猎犬!他们的踪迹恐怕瞒不了多久!
宁休心头一紧,立刻隐匿气息,快速返回石窟。
“外面有追兵,有猎犬,这里不能呆了!”他压低声音,将草药和露水交给吴郎中,“尽快处理!”
吴郎中和婉娘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嚼碎草药,混合露水,小心地喂给夏衍。
孩子服下药后,咳嗽稍缓,但高烧未退,依旧昏昏沉沉。
外面的脚步声和犬吠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经能透过石缝隐约看到!
“走!”宁休当机立断,再次背起赵贲的遗体,抱起夏衍,“跟我来!”
他率先钻出石缝,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追兵相反、地势更复杂的密林深处潜行而去。婉娘和阿木搀扶着吴郎中,紧紧跟上。
夜间的山林跋涉如同噩梦。荆棘划破了衣衫和皮肤,脚下湿滑难行,黑暗中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吼。追兵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后方不远处回荡,逼迫他们不断加快脚步,耗尽最后的气力。
夏衍在高烧中无意识地呻吟着,身体烫得吓人。
宁休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孩子的状况越来越差,再得不到有效的救治,恐怕…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前方带路的吴郎中忽然脚下一滑,惊呼一声,竟朝着一个陡坡下滚去!
“吴老!”婉娘和阿木惊叫。
宁休眼疾手快,空着的一只手猛地探出,一把抓住吴郎中的胳膊,自己却被带得一个踉跄,单膝跪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但这一耽搁,后方追兵的火光已然逼近!猎犬的狂吠声清晰可闻!
“在那边!快追!”
“发现他们了!”
宁休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的厉色!走不了了!
他猛地将夏衍塞给婉娘,嘶声道:“带着孩子和吴老,往东边密林跑!不要回头!我来引开他们!”
“不!宁先生!一起走!”婉娘哭喊着。
“走!!!”宁休怒吼,猛地将他们推向黑暗的密林,自己则转身,朝着追兵的方向,主动释放出一丝微弱的文气波动!
“在那边!追!”追兵立刻被吸引,火把和脚步声迅速朝着宁休所在的方向涌来!
宁休最后看了一眼婉娘他们消失的方向,一咬牙,背着赵贲的遗体,朝着相反的方向疾奔!他要以自身为饵,引开追兵!
他在黑暗中亡命奔逃,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箭矢不时从耳边呼啸而过!
文气早已耗尽,体力也接近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肩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
就在他即将被合围之际,前方忽然出现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黑光!
没有犹豫!宁休用尽最后力气,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让他窒息。他死死抓住赵贲的遗体,凭借水流向下游漂去。
追兵赶到河边,朝着水中疯狂放箭,箭矢噗噗地射入水中,却难以命中。
宁休屏住呼吸,顺流而下,不知漂了多远,直到彻底听不到追兵的声音,才挣扎着爬上一处荒凉的河滩。
他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上,剧烈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浑身冰冷刺骨,几乎失去知觉。赵贲的遗体安静地躺在旁边。
暂时…安全了…
但婉娘他们呢?夏衍呢?
无边的忧虑与身体的极致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他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残月如钩,繁星冰冷。
在这荒无人烟的河滩上,背负着同伴的遗体,与生死未卜的孩子和同伴失散,前所未有的孤寂与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他们!
他挣扎着坐起身,运转最后一丝微薄的文气驱散寒意,目光扫过河滩,希望能找到一些果腹之物或藏身之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河滩上游不远处的一堆被河水冲积而来的杂物上。那里面,似乎有一截破损的、样式古老的木质船舷,以及一些…陶罐的碎片?
有人迹?或者说,曾经有人在此活动过?
宁休心中一动,强撑着站起来,踉跄着走过去仔细查看。
那船舷腐朽严重,显然年代久远。而那些陶片…
他捡起一块较大的陶片,就着月光仔细辨认。陶片质地粗糙,上面似乎用一种暗红色的矿物颜料,绘制着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古老蛮荒气息的图案——那是一个抽象的眼睛图腾,瞳孔处,点着一抹幽暗的深蓝。
这个图腾…他从未见过。既非道门符箓,也非儒家纹章,更非百国之界常见部落的标记。
一种古老、神秘、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息,从这陶片上弥漫开来。
宁休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黑风山脉深处,除了黑风隘的追兵和可能存在的幽影教据点,难道还存在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古老的势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