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三,清晨至上午,黑风山脉东南,无名河滩】
阳光穿透稀疏的云层,洒在布满灰白色鹅卵石的河滩上,泛起一层朦胧而冰冷的白光。河水褪去了夜间的汹涌,变得平缓而清澈,潺潺流淌,撞击着岸边的石块,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甜气息,混合着岸边枯草和湿润泥土的味道。远处,黑风山脉连绵的黑色剪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沉默地俯瞰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的土地。
宁休靠坐在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巨大卵石背后,尽量将身体隐藏在岩石的阴影中。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微微发紫。左肩和右腿的伤口已被他用撕下的衣襟 仔细包扎过,但渗出的血迹依旧在粗布上染开了暗红色的斑块。幽影教淬毒的飞镖带来的阴寒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仍在经脉中隐隐作痛,阻碍着文气的自然运转。他强忍着不适,尝试引导体内残存的文气,如同疏浚淤塞的河道般,一点点驱散邪毒,修复受损的肌体。进展缓慢,每一次运气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深知此刻的恢复,关乎着接下来能否继续活下去。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河滩上下游,以及对岸那片茂密得近乎不透光的原始森林。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鸟鸣兽吼,枝叶摩挲,水流潺潺。任何一点不和谐的声音,都可能意味着追兵的临近。侥幸逃脱的喜悦早已被沉重的现实压垮,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忧虑。幽影教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昨夜那场诡异的地动和水涌,或许能暂时阻隔他们,但绝不可能永远拦住那些如同猎犬般嗅觉灵敏的邪徒**。
婉娘蜷缩在宁休身旁另一块较小的石头后面,双手抱膝,身体仍在微微发抖。她华丽的衣裙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浆和水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弱而狼狈的轮廓。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滴滴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她脸色憔悴,眼窝深陷,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写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与深深的疲惫。她时不时地抬眼望向躺在两人中间、依旧昏迷不醒的夏衍,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与担忧**。
孩子被安置在一处相对干燥、铺着些柔软枯草的浅洼里。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呼吸均匀而绵长,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安宁,仿佛只是陷入了酣甜的睡眠。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周身那若有若无的温暖气息依旧缓缓流淌,与周围自然的生机隐隐共鸣。似乎昨夜的惊心动魄和力量的过度消耗,并未伤及他的根本,反而在这种彻底的沉睡中,得到了最本源的滋养与恢复。
婉娘小心翼翼地挪到夏衍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极轻极轻地拂去孩子额角沾着的一粒细沙。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平静。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与平稳的脉搏,她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分,但眼中的忧虑并未减少。
“宁先生…”婉娘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河滩上令人窒息的寂静,“小公子他…什么时候能醒?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依赖。
宁休缓缓睁开眼,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胸腔间的烦恶感。他看了一眼夏衍,沉吟片刻,低声道:“小衍气息平稳,本源似乎无碍,醒来只是时间问题。至于我们…”他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深邃的森林,“此地不宜久留。幽影教的人随时可能追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河滩,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藏身,等小衍醒来,再从长计议。”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右腿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麻木,让他闷哼一声,险些栽倒。伤势比预想的更麻烦。
“宁先生!你的伤!”婉娘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
“不碍事…”宁休摆摆手,咬牙重新坐稳,“需要…再调息片刻。婉娘,你注意警戒四周。”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贸然进入那片未知的森林,无异于自寻死路。必须争取时间恢复一些战力。
婉娘重重点头,虽然害怕,却强打起精神,学着宁休的样子,紧张地观察着河滩的动静。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阳光渐渐变得温暖,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阴霾。
宁休闭上双眼,全力催动文宫。乳白色的文气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冲刷着被邪毒侵蚀的经脉。进展缓慢,如履薄冰。就在他心神沉浸于疗伤之际——
一直沉睡的夏衍,那卷翘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小手指也无意识地勾了勾。
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婉娘立刻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
夏衍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困扰。他的嘴唇轻轻翕动,发出几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音节。
婉娘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努力分辨着。
“……光……好多……星星……路……”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其中几个关键词,却让婉娘浑身一震!
她猛地抬起头,激动地看向宁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宁先生!小公子…小公子好像在说话!他…他说‘光’、‘星星’…还有…‘路’!”
宁休霍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他强忍伤痛,挪到夏衍身边,凝神感知着孩子的状态。果然,夏衍的意识似乎正在从深沉的休眠中逐渐苏醒,虽然身体还未恢复行动能力,但神魂的波动已经变得活跃起来。那些梦呓般的词语,绝非无的放矢!
光?星星?路?
宁休脑海中飞速转动。联想到昨夜那场蹊跷的、仿佛响应夏衍净光的地动山摇,以及公孙禹长老曾经提及的、关于寂星银魄与星辰之力的古老传说……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难道…夏衍在昏迷中,依然能凭借其与寂星银魄的本源联系,感知到某种…通往安全之地的“路径”?一条…由星光指引的道路?!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星火种,让宁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轻轻握住夏衍的小手,尝试将一丝温和的文气,如同纽带般,探入孩子的识海,并非强行唤醒,而是传递着安抚与询问的意念:“小衍…你能感觉到吗?路…在哪里?”
仿佛感应到了宁休的呼唤,夏衍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周身的温暖气息 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清晰。他没有睁眼,却再次发出了几个稍微清晰了一点的音节,同时,他那被宁休握着的小手,无意识地,微微抬起,指向了一个方向——
并非河流上下游的任何一个方向,而是…指向河滩对面,那片幽深难测、弥漫着淡淡雾气的原始森林的深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