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道人立于云海之上,身形与缥缈的云雾几乎融为一体。他方才清晰地感知到,在夏衍无意识低语、触及那玄妙境地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磅礴的意志微微波动了一下,并非源自夏衍自身,而是…源自这方天地,源自那至高无上的大道!
仿佛沉睡的巨兽,被一丝极其对味的呢喃轻轻触动,翻了个身。
这已远超“天赋异禀”的范畴!此子竟能引动大道微鸣?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若非他修为已至“天仙”圆满,触及一丝法则本源,绝难捕捉,但这意味着什么,清尘道人再清楚不过!
他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几不可见的流光,瞬息掠过重重仙山楼阁,直入昆仑深处一座终年笼罩在混沌之气中的悬空仙岛——紫霄岩。
岩上仅有一间简陋的茅屋,屋前一名须发皆白、面容古朴的老道正手持竹帚,慢悠悠地清扫着本就不存在的尘埃。他动作自然,仿佛与周遭天地韵律完美契合,正是昆仑道宫当代掌教——清虚真人。
“师尊。”清尘道人于丈外止步,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清虚真人并未抬头,依旧专注地扫着地,声音温和如春风:“何事惊动了吾徒清尘?”
清尘道人略一沉吟,将今日夏衍观云悟道、无意引动大道微鸣之事,以及数月来他所观察到的种种特异之处,包括那迥异于灵力、文气的温暖慈悲之力,尽数道出,未有丝毫添减。
“…此子之力,纯粹至净,发乎本心,近乎…道之‘慈’的一面显化。然其表现方式,超乎常理,弟子…不知该如何教。”清尘道人最后坦言。以他之能,竟也感到了棘手。
清虚真人听完,手中竹帚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不紧不慢地扫起来,仿佛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
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望向远方翻涌的云海,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时空。
“道法自然,亦有雷霆雨露,生杀予夺。”清虚真人声音缥缈,“然其本源,终归是‘生’,是‘化’,是‘慈’。”
他转头看向清尘,眼中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沧桑:“你觉其力异常,是因你我所修之道,乃‘人’道。采气炼神,夺天地造化以强己身,虽合天道一部,终有斧凿之痕,强求之迹。”
“而此子…”清虚真人目光微凝,“其所持之力,近乎…‘道’之本源流露,乃‘天’道。无为而无不为,不争而莫能与之争。故能引动大道微鸣,非其力强,乃其质‘合’。”
清尘道人心中巨震!师尊此言,竟将夏衍的力量拔高到了如此地步!本源流露?天道显化?
“然其力虽合天道,其心却仍是人心,其形仍是人身。”清虚真人话锋一转,“此中矛盾,便是其困惑与劫难之源。亦是你教导之难处。”
“请师尊示下。”清尘道人恭声道。
“顺其自然。”清虚真人微笑道,“不必强以我昆仑道法框之,亦不必刻意引导其力。让他看,让他听,让他感。云如何聚散,水如何流止,花如何开谢。道在其中,律在其中。”
“他所缺者,非力非法,乃‘知见’。不知万物运行之常,何以明其力之所依,亦何以明其力之所限?不知众生纷扰之苦,何以真解其慈悲之意,亦何以塑其慈悲之形?”
“带他去看,去听,去经历。昆仑万载积累,藏经阁内万卷道书,诸峰之间百态众生,皆是其师。”
清尘道人若有所思:“师尊之意是…任其自行探索,我等只为其提供环境与护持,解惑而非传道?”
“然也。”清虚真人颔首,“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法。强扭之瓜不甜,强塑之道非道。且观察,且护持。或许…他能走出一条,我等皆未曾想过的路来。”
清尘道人深深一揖:“弟子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
自那日后,清尘道人对夏衍的“教导”变得更加“放任”。
他不再固定让夏衍观云,而是今日带他去听瀑,明日领他去赏雪,后日又让他于古松下静坐,感受草木枯荣。他甚至偶尔会带夏衍去外门弟子演法之处,远远观看低阶修士如何引气、画符、切磋,却不加任何点评,只让夏衍自己看。
夏衍如同掉入了一座无边无际的宝库,一切都那么新奇,一切都蕴含着道理。他安静地观察,认真地感受。
他看到瀑布飞泻,力量万钧,却能汇入深潭,化为沉静;
他看到雪花冰冷,覆盖万物,却能滋养土壤,孕育来年春色;
他看到外门弟子为了一株灵草争得面红耳赤,也看到他们共同抵御一头闯入的凶兽时彼此扶持…
他的问题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道长,水为什么总是往低处流?它不想去高处看看吗?”
“道长,那两个师兄刚才还在吵架,为什么打妖怪的时候又互相帮忙了?”
“道长,松树的叶子冬天也是绿的,它不冷吗?它是不是…很坚强?”
清尘道人依旧惜字如金,很少直接回答,往往只是反问。
“你以为呢?”
“再看。”
“继续看。”
在这种看似散漫的教导下,夏衍的“知见”却在飞速增长。他开始懵懂地理解力量的多样性,规则的普遍性,以及人心的复杂性。他那温暖的力量依旧随时准备抚平痛苦,但他开始思考,何时该出手,何时或许…应该尊重事物本身的过程。
这一日,清尘道人并未带他去任何地方,只是给了他一块普通的青石,和一把小刀。
“刻。”只有一个字。
夏衍茫然:“刻什么?”
“刻你所想。”清尘道人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理会。
夏衍拿着石头和小刀,不知所措。他从未学过雕刻。他低头看着石头粗糙的表面,又抬头看看院中那株古松,看看远处雪山,最后,他想起昨日在藏经阁一角看到的一幅简陋的星图。
他闭上眼睛,回想那星图的模样,回想观云时感受到的流动与自由。然后,他拿起小刀,依循着心中的感觉,开始笨拙地在石头上刻画。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全凭本能。
他刻了弯弯的线条表示云,点了许多小点表示星星,又划了一道曲折的线,表示他自己坐在崖边。
当他最后一刀落下时,那粗糙的青石之上,竟隐隐流淌出一股宁静、浩瀚、而又带着一丝孤独的意蕴。虽然稚嫩,却直指本心。
清尘道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那块石头,目光深邃。
此子之道,不在模仿,而在…创生。
他忽然有些明白师尊的深意了。
昆仑道法,或许并非他的归宿。
他的路,或许真的需要他自己,一刀一刀,刻出来。
清尘道人起身,淡淡道:“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夏衍抬头:“去哪里?”
“‘万象林’。”清尘道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那里,有万般道象,看你…能见到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