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百国传灯
第七十九章：隘口送别
【当前时间节点】
* 百国之界，黑风隘，关隘出口
*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 农历：十月二十七，午时
午时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黑风隘那饱经战火、浸透血泪的雄关之上，却难以驱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混合了血腥、焦糊与淡淡哀伤的沉重气息。关隘出口处，气氛肃穆而压抑。
一支由十名黑风隘最为精锐、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的护送小队已然集结完毕。他们人人带伤，甲胄破损，眼神却锐利如鹰，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坚韧与决绝。为首的老兵队长姓韩，面庞如刀削斧凿，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角划至下颌，更添几分煞气。他沉默地检查着坐骑和装备，目光偶尔扫过关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与不舍。他们接到的，是王校尉不容置疑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护送宁休一行人安全离开百国之界，进入汉王国地界。
王校尉本人并未现身相送，此刻他正忙于处理鹰嘴堡之围后续、整顿防务、安抚伤亡，焦头烂额。但他派来的亲卫，却将两份加盖了黑风隘最高级别印鉴的紧急军情文书交给了宁休（时年二十二岁）。一份是呈报给汉王国边境“镇东军府”的，详细说明了幽影教与黑狼部勾结、袭击边镇、意图不明的情况，请求汉军加强戒备并予以宁休等人必要协助。另一份，则是以王校尉私人名义，写给汉王国境内“天行书院”某位与他有旧的儒门前辈的引荐信，恳请对方看在同道份上，对宁休、李清等人多加照拂。这两份文书，已是王校尉在自身权限和处境下，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帮助与善意。
宁休郑重收起文书，心中了然。王校尉此举，既是报恩，也是撇清。他将宁休等人“推荐”给汉王国的官方与儒家势力，既全了道义，也将这“烫手山芋”和可能随之而来的幽影教报复，巧妙地转移了出去。边军将领的生存智慧，可见一斑。
李清（时年二十七八岁）在石柱（苦泉镇猎户）的搀扶下，勉强站立着。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虚弱，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探究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紧紧追随着被婉娘（时年六岁）牵着手、安静站在一旁的夏衍（时年八岁），仿佛要将他身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刻入心底。昨夜那涤荡道心、引领他窥见“梵道”一角的愿力光晕，对他造成的冲击远超肉身伤势。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撼、狂热求知与隐隐敬畏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不再将夏衍视为一个需要保护的孩童，而是视作一扇通往未知大道境界的 “门” ！ 他甚至不敢轻易开口询问，生怕惊扰了这份难以言喻的“缘法”。
夏衍安静地站着，小脸恢复了些许红润，气息平稳。他周身那玄妙的愿力光晕已完全内敛，看上去与寻常孩童无异。唯有那双过于清澈平静的眼眸，偶尔掠过关隘内外那些伤残的兵士、哭泣的军眷、以及正在被收殓掩埋的尸体时，会微微 泛起一丝 难以察觉的 涟漪，仿佛在无声地 感知、容纳着这片土地所承载的沉重苦难。他的“梵种”在昨夜显圣后似乎进入了某种沉淀与巩固的阶段，不再轻易外显，但其感知众生情绪的能力，却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与深远。
关隘之内，残存的守军和百姓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旁，默默地注视着这支即将离去的队伍。他们的眼神复杂无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恩人的感激、对未来的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目送某种“希望”远离的 失落与不安。昨夜那力挽狂澜的“神迹”，虽无人敢公开议论，却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人心中。他们不知道夏衍究竟是谁，但他们隐约感觉到，这个孩子的离去，或许意味着某种庇护的消失。
宁休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却也无能为力。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浸透了鲜血与牺牲的土地，深吸一口气，对韩队长沉声道：“韩队长，有劳了。我们…出发吧。”
韩队长抱拳，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其余九名老兵也默契地 翻身上马，无声地 将宁休一行人（宁休、李清、夏衍、婉娘、石柱及另外四名伤势已无大碍的猎户）护卫在中间。
队伍缓缓启动，马蹄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敲击在每一个送行者的心头。
就在队伍即将穿过那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关门门洞时——
异变陡生！
“等…等等！”
一个嘶哑、焦急、带着哭腔的妇人声音，猛地从人群后方响起！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 约莫四五岁、面色青黑、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的男童，跌跌撞撞地 冲出了人群，噗通一声 跪倒在队伍前方，挡住了去路！
“神医！小神仙！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吧！”妇人涕泪横流，不住地 磕头，额头瞬间一片淤青，“他就剩一口气了！军医…军医说没救了…求求您发发慈悲！昨夜…昨夜您能显圣救下大家…一定能救他的！求求您了！”
她的话，如同一块巨石 投入死寂的湖面，瞬间 引爆了周围人群压抑已久的情绪！
“是啊！小神仙救命啊！”
“我爹昨夜被毒箭所伤，伤口溃烂，眼看就不行了！”
“我娃儿受了惊吓，高热不退，胡言乱语！”
“求小神仙垂怜！”
瞬间，数十名 抱着孩童、搀扶着伤患的百姓和伤兵，如同 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蜂拥而上，跪倒一片，哭喊声、哀求声 响成一片，将前路堵得水泄不通！他们眼中燃烧着绝望中迸发出的 最后一丝疯狂希冀，直勾勾地 盯着被护在队伍中间的夏衍！
韩队长和老兵们脸色骤变，锵啷声中刀剑半出鞘，厉声呵斥着试图维持秩序，却根本无法阻止这些濒临崩溃的民众！场面瞬间失控！
宁休和李清也是脸色发白，又急又怒！他们深知夏衍昨夜消耗巨大，方才气息刚稳，岂能再经折腾？更何况，这万众瞩目之下，一旦施为，无论成败，都将后患无穷！
“诸位乡亲！快起来！小友他…”宁休急声解释，试图劝阻。
然而，他的声音瞬间被更大的哀嚎声所淹没！那些百姓根本听不进去，只是疯狂地磕头哀求，甚至有人试图冲破老兵们的阻拦，去抓扯夏衍的衣角！
婉娘吓得小脸煞白，死死躲在夏衍身后。石柱等猎户也是手足无措。
就在这一片混乱，眼看局势即将无法收拾之际——
被众人围在中心，承受着无数道绝望、哀求、近乎疯狂目光的夏衍，轻轻地 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极其轻微，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 压过了所有的哭喊与喧嚣，清晰地 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 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望向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孩子。
只见夏衍缓缓地 抬起了 小手，并非结印，也没有光芒闪耀。他只是 gently 地 向前 平伸，掌心 向下，对着 那跪满一地的百姓，以及他们怀中、身边那些奄奄一息的伤患**。
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 磅礴的能量波动，没有 惊人的天地异象。
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 温暖、平和、充满无尽悲悯的 意念，如同 初春的阳光、如同 静谧的月光， gently 地、却 不可阻挡地 从他的掌心 流淌而出，悄无声息地 弥漫开来，笼罩了方圆数十丈的所有人。
这不是治疗，也不是净化。
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 安抚与共鸣。
在这股慈悲意念的笼罩下——
那些疯狂磕头、哭喊哀求的百姓，脸上的急切与绝望 肉眼可见地 缓缓消退。他们依旧 跪着，却不再嘶喊，只是默默地 流着泪，仰望着夏衍，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 信任与祈盼。
那些重伤濒死、痛苦呻吟的伤患，紧蹙的眉头 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 渐渐平缓，仿佛最大的痛苦 已然离去，安然 沉浸在一种温暖的怀抱之中。
整个混乱喧嚣的场面，竟 在数息之间，变得 一片 寂静！唯有 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可闻！
韩队长和老兵们目瞪口呆，握着刀剑的手 不由自主地 松了开来，怔怔地 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宁休和李清震撼地看着夏衍，他们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弥漫的慈悲愿力，它并未 直接治愈任何肉体创伤，却仿佛 抚平了 所有人心灵上最深的恐惧与痛苦，给予了他们面对苦难的 勇气与平静！
这…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力量？！
就在这时，夏衍那平伸的小手，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了跪地的众人，投向了关隘一侧 那片 刚刚树立起来的、埋葬着昨夜战死者的 新坟。
他的眼眸中，那内敛的金色流光 极其微弱地 闪烁了一瞬。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又似来自遥远彼岸的 梵唱，若有若无地 在所有人 的心湖深处 响起！
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一种直抵灵魂的 共鸣！
随着这声若有若无的梵唱——
奇迹，发生了！
那名跪在最前方、抱着濒死孩子的妇人，突然 感觉到怀中孩子那冰冷的小手，微微 动了一下！
她浑身剧震，猛地 低头看去！
只见她那原本面色青黑、气息几无的孩子，眼皮 剧烈颤动着，竟 缓缓地 睁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双 虽然虚弱、却 清澈有神的眸子！他张了张小嘴，发出极其微弱的 一声：
“娘…疼…”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分明是 生机复苏的迹象！与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人！
“狗娃！狗娃！！”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 哭喊，却是 喜极而泣！她紧紧抱住孩子，疯狂地 亲吻着孩子的额头，“活了！我的孩子活了！谢谢！谢谢小神仙！”
仿佛连锁反应一般！
旁边一名伤口溃烂、高烧昏迷的老兵，猛地 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 浓黑的淤血，脸色 竟然 好转了几分，呼吸 也变得 有力了一些！
另一个受惊高热、胡言乱语的孩童，停止了 呓语，蜷缩在母亲怀里，沉沉地 睡了过去，小脸上 恢复了 安宁！
……
一个接一个的奇迹，在 这片被慈悲愿力笼罩的土地上 悄然发生！
并非彻底的痊愈，而是一种 生机焕发、病痛减轻、魂魄归位的 不可思议的 转变！仿佛无形的死亡之手，被一股 温柔却坚定的力量， 轻轻地推开了！
寂静被更大的、充满感激与敬畏的 哭喊与叩拜声所取代！
“神迹！真的是神迹！”
“活神仙！小活神仙啊！”
“叩谢恩公！叩谢恩公！”
百姓们哭喊着，更加用力地 磕头，却不再是 绝望的哀求，而是发自肺腑的 感激与敬拜！
宁休和李清彻底 震撼在原地！他们分明 没有感知到夏衍动用任何 治疗性的能量！那弥漫的愿力 只是 安抚了心神！为何…为何会产生如此惊人的 治疗效果？！
唯有夏衍自己明白。
他的愿力，源于对众生苦难的“悲悯”与“共鸣”。当他的愿力极致纯粹时，便能引动 深藏于 众生自身 生命本源中的 治愈力量！甚至…能 轻轻地 影响 此地的 天地法则，短暂地提升 生灵的“自愈潜能”与“生机活力”！
他并非 “治愈”了他们，而是“唤醒”了他们自身的生机，并为他们 创造了一个 更有利于“愈”的 微小“境”！
这，是比直接施加治疗更加本源、更加不可思议的力量！
然而，施展这等近乎“逆天改命”的手段，代价亦是巨大的！
就在众人疯狂叩谢之际——
夏衍那平伸的小手，无力地 垂落下来。
他的脸色，瞬间 变得 比纸还要苍白！身体 剧烈地 摇晃了一下，一口 淡金色的 鲜血，猛地 从他口中 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小友！”
“夏衍哥哥！”
宁休、李清、婉娘惊骇欲绝，急忙 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夏衍靠在宁休怀中，气息 微弱到了极点，眼皮 沉重地 耷拉着，仿佛 随时都会 再次昏迷过去。
他艰难地 抬起眼帘，看了一眼 那些 因孩子、亲人好转而 喜极而泣、叩谢不止的百姓，苍白的小脸上，竟 艰难地 扯出一丝 极其微弱的、满足的 笑意。
然后，他用尽 最后一丝力气，对宁休 轻声 说了一句：
“走吧…他们…能活了…”
话音未落，脑袋一歪，彻底 昏迷在宁休怀中。
全场 瞬间 再次 陷入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百姓都看到了夏衍喷出的那口金血，都看到了他瞬间萎靡昏迷的样子！
他们脸上的狂喜 瞬间 凝固，转化为无边的 震惊、愧疚与恐慌！
他们终于 明白，那“神迹”般的救治，是以 恩公的 重伤为代价的！
“恩公！”
“我们…我们罪该万死啊！”
“小神仙！”
百姓们哭喊着，却 再也不敢 上前，只是 跪在原地，拼命地 磕头，心中 充满了 无尽的悔恨与感激！
韩队长虎目含泪，猛地 一挥手，厉声喝道：“开路！护送恩公！出发！”
老兵们强忍着 心中的激荡，用力 分开 人群，护卫着 宁休一行人，快速地 穿过 关门！
这一次，再无人 阻拦。
所有百姓都跪在原地，默默地、用力地 磕着头，目送着 队伍 消失在 关门之外的山道尽头。
直到队伍远去许久，他们才缓缓起身，望着 恩公离去的方向，久久 不愿散去。
关隘之外，山风凛冽。
宁休紧紧抱着 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夏衍，骑在马上，脸色 阴沉得 仿佛 要滴出水来。心中 充满了 后怕、愤怒与 滔天的 怒火！
李清亦是 面沉如水，握缰绳的手 因用力而 指节发白。
他们都知道，经此一事，夏衍身负“奇能”的消息，绝无可能 再掩盖住了！必将 以惊人的速度 传遍 百国之界！
前路，必将 更加 凶险莫测！
韩队长策马 来到宁休身边，声音 沙哑地低声道：“宁公子…放心…我等待下…必以性命…护送恩公…抵达汉土！”
他的眼中，闪烁着 不容置疑的 决死之意。
宁休重重 点了点头。
队伍沉默地、加速地 向着 东方，那未知的 汉土，疾驰而去。
身后，黑风隘那巨大的关影，渐渐 模糊在弥漫的 山岚与血色的夕阳之中。
第七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