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时间节点】
汉王国,磐石堡
道历:七千三百四十二年
儒历:三千九百八十五年
农历:十月二十八,清晨
晨曦微露,驱散了磐石堡上空沉凝的夜色,却未能驱散弥漫在军镇之中的肃杀与紧绷。冰冷的青灰色光线洒落在棱角分明的城垛、森然林立的弩台以及被踩踏得坚硬如铁的地面上,为这座钢铁堡垒镀上了一层冷硬的光泽。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昨夜未曾散尽的淡淡血腥与焦糊气味,混合着清晨的湿寒,吸入肺中,带着一股刺人的凉意。
堡内已然苏醒。一队队换防的兵士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沉默地走向各自的岗位,甲胄碰撞发出单调而冰冷的铿锵声。伙房的方向传来阵阵炊烟与食物的香气,却难以掩盖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战争与边境的铁血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麻木与警惕,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
静思院内,宁休和李清几乎一夜未眠。两人和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但心神却始终高度戒备,留意着院内院外的任何风吹草动。夏衍依旧沉睡,呼吸平稳悠长,脸色红润,仿佛昨夜那惊人的异变从未发生。但宁休和李清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潜藏在这孩童体内的、难以理解的力量,如同一颗悄然萌芽的种子,虽未长成参天大树,却已散发出不容忽视的气息。
婉娘也醒了,乖巧地坐在床边,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夏衍的衣角,大眼睛里少了些恐惧,多了些依赖与茫然。
院门外传来锁链轻响,随即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名面无表情的军士端着食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按刀而立的同伴,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过院内众人,尤其在夏衍和宁休、李清身上停留了片刻。
“用饭。”为首的军士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冰冷的程序。
食盒内的早餐颇为丰盛,热气腾腾的肉粥、白面馍馍、几样清爽小菜,甚至还有一小壶驱寒的药酒。待遇依旧优渥,但这种优渥背后透出的隔离与监视,却让人食不下咽。
石柱等人看向宁休,见他微微点头,才上前默默地将食物分给大家。
宁休端起一碗粥,走到床边,试图唤醒夏衍喂他吃一些。然而夏衍睡得极沉,轻轻呼唤了几声,只是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又继续沉睡。宁休探了探他的脉搏,只觉得平稳有力,生机盎然,远超昨日那般虚弱,便也不再勉强,只是心中那份惊异与担忧更重了几分。
那送饭的军士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宁休身上,忽然开口道:“杜参军有令,今日堡内将有贵人抵达,事关重大。请诸位务必留在院内,切勿随意走动,以免冲撞,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贵人”、“冲撞”、“误会”这几个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宁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放下粥碗,拱手道:“多谢军爷告知。我等自有分寸,绝不敢给贵堡添乱。”
那军士深深看了宁休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另外两人退出院子。沉重的木门再次合拢,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院内气氛愈发凝重。
“贵人?”李清走到宁休身边,压低声音,眉头紧锁,“磐石堡乃边关军镇,何种贵人会在此等敏感时刻莅临?莫非…与昨日之事有关?”他指的自然是黑风隘的军情以及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
宁休目光微沉,缓缓摇头:“不好说。但杜参军特意派人来警告,绝非无的放矢。恐怕…来者不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或许,是冲着小友来的。”
昨夜夏衍身上那难以掩盖的异状,虽然看似未被普通军士察觉,但杜预那种级别的人物,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探查手段,未必就没有捕捉到一丝端倪。所谓的“贵人”,或许是军方更高层的人物,或许是…其他势力的人物。
“我们必须早做打算。”李清语气凝重,“此地绝非久留之所。一旦被彻底盯死,再想脱身就难了。”
宁休何尝不知,他看了一眼沉睡的夏衍,苦笑一声:“谈何容易。如今我等身处龙潭虎穴,内外皆是人家的耳目,如何脱身?更何况…”他叹了口气,“小友如今这般状态,能否经得起长途跋涉尚且未知。”
就在两人低声商议之际,院外原本规律的巡逻脚步声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频率加快了少许,而且隐约传来几声低沉的命令和应诺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仿佛透过高墙,悄然渗透进这方小小的院落。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嗡嗡”声,从极高远的天空传来。
宁休和李清同时抬头望天,只见蔚蓝的天幕之上,一个细小的黑点正在迅速放大,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羽翼破空之声!
那并非寻常飞鸟,而是一只神俊非凡的鹰隼!其羽翼舒展,速度极快,在晨曦的映照下,竟隐隐泛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色光晕,目光锐利如电,正朝着磐石堡中心军府的方向俯冲而下!
“是军中驯养的讯鹰!”李清低呼一声,“看其形态速度,绝非普通传讯之用,怕是用来传递最紧急军情或…迎接重要人物的先导!”
几乎在那青黑色鹰隼消失在后堡方向的同时,堡墙之上,了望的哨兵似乎发现了什么,发出了几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哨示警!
紧接着,位于磐石堡最高处的堡楼之上,那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狴犴图腾的玄黑色军旗,被兵士用力舞动起来,以一种特定的、充满肃杀意味的节奏,迎风招展!
“旗语!”石柱脸色一变,他虽然不懂具体含义,但久在边地,深知这种最高级别的旗语出现,往往意味着有极其重要的人物或事件即将发生!
整个磐石堡,仿佛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在这一刻骤然加快了运转的速度!更多的兵士跑上城墙,弩机调整方向,一队队精锐甲士从营房中涌出,迅速在通往军府的主干道两侧列队肃立,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静思院内的众人,虽被高墙阻隔了视线,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那骤然提升的紧张氛围以及无形中弥漫开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来了…”宁休喃喃自语,手心不禁微微出汗。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蹄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院内。那蹄声沉稳有力,节奏分明,绝非普通战马所能发出,更像是某种拥有强大血脉的异兽坐骑。
蹄声在静思院外的街道上停顿了片刻,似乎外面的人正在交谈。但由于院墙高厚,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只能隐约听到几个模糊的词语“…就是这里…”、“…看管好…”、“…等参军令…”
随即,蹄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显然是朝着军府方向而去。
但院内的宁休和李清,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虽然听不真切,但那几个模糊的词语,以及那蹄声特意在此停顿的举动,无疑表明——外面来的“贵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存在,并且…目标直指这座静思院!
“他们果然是冲我们来的!”李清声音干涩,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宁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稍安勿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唯有静观其变。切记,无论如何,关于小友之事,绝不可承认分毫!”
他目光扫过石柱等人,沉声道:“诸位,打起精神来。无论发生何事,没有我的示意,绝不可轻举妄动。”
石柱和几名猎户重重地点了点头,默默握紧了藏在身后的兵刃,眼神变得决然。他们虽是小人物,却也知恩图报,明白此刻已是生死攸关之时。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外面的肃杀气氛并未消散,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凝重。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并非一人,而是数人!
吱呀——
院门被从外面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名面无表情的送饭军士。但他此刻并未端着食盒,而是侧身让在一旁,神态恭敬。
紧接着,一名身着玄黑色军官常服、腰佩长剑、神色冷峻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正是录事参军杜预!
然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他身后那道身影所吸引!
那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净的月白色道袍,袍袖与衣袂处却以银线绣着繁复玄奥的云纹,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摆动,流淌着淡淡的光华。青丝如墨,简单地绾成一个道髻,以一柄造型古朴的玉簪固定。她面容清丽,看不出具体年岁,眉宇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令其动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寒潭,却又深邃如星空宇宙,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指本质。
她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气势威压,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宁静。但宁休和李清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却同时感到心神一凛,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在那双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炼神返虚!甚至…更高!
两人瞬间做出了判断。而且,从此人的装扮和气度来看,绝非寻常宗门修士,极有可能来自道门祖庭之一的——无极道宫!
杜预紧随在这位女道身后半步,态度明显带着一丝恭敬,他目光扫过院内众人,最后落在宁休和李清身上,淡淡道:“这位是自玉虚宫而来的清微真人。真人有话要问你们,需如实回话,不得有丝毫隐瞒。”
玉虚宫!清微真人!
宁休心中剧震!果然是无极道宫来人!而且来得如此之快!是因为黑风隘的军情?还是因为…夏衍?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与李清一同上前,依礼拱手:“晚辈宁休(李清),见过清微真人。”
清微真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淡淡扫过,在宁休身上略微停留了一瞬,似乎对他玉虚宫弟子的身份有所感应,但并未多言。她的视线最终,越过两人,落在了里间床榻上依旧沉睡的夏衍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夏衍身上的那一刻,宁休清晰地看到,她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她并没有立刻发问,而是静静地看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平和,却带着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这孩子,就是你们从百国之界救回来的孤儿?”
第八十五章 完